“年纪大了,就总愿意唠叨。我原本在紫阳郡中开这么个苦雨斋,只是为了在闹市中寻一个清静的读书地,却未曾想,这一开,竟然就是二十年。”
自入冬之后,老板的身体状况就每况愈下起来。
不再倚着柜台整日泛着瞌睡,也不再动辄对着看不入眼的事情翻白眼。
老板如今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病中老人,只是面上带了些不吉的灰色。
那种灰色并不强烈,却像是隔了一层什么,让人看得有些不真切,虚虚幻幻的。
如今已到了年终岁尾,紫阳郡城里开始洋溢起一种叫做喜庆的气息。
这种气息将紫阳郡笼罩,笼罩着孩童望着锅中肉汤的笑脸,笼罩着小贩们接下的铜钱。
但这种气息却没有进入到苦雨斋当中,这座满是书香的屋子,仿佛在刹那间便遗世独立了起来。
苦雨斋常来常往的书生们都知道了老板病重的消息,这时候便轮流来探望着,陪着说说闲话,亦或是那些家中自制的吃喝。
谢道恒也不再限制老板饮酒,甚至每每陪饮的时候,他还会为老板填杯。
这不是什么良好的预兆,老板却甘之如饴。
他脸上的笑容似乎比往日多了,不再是那个尖酸刻薄的人物,反倒像是个温和面善的老人家,正在享受子侄们的伺候。
老板也开始喜欢说话,总是会将谢道恒叫来,说一些记不清年月又记不清人名的往事。
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记性便不大好。有些故事,谢道恒已经来来回回的听了七八遍,但每到老人家再次津津有味的讲起来的时候,谢道恒仍旧会安静微笑的倾听。
苦雨斋里很平静,没有什么悲伤的气氛,只是一味的安静着,一如既往。
“过了今晚便是新年,道恒你有没有什么想法?”老板的声音有些浑浊,仿似被外面的寒冷所影响,结了一层霜色。
谢道恒摇了摇头。
“等我死了,这家店就给你吧。”老板的语气十分平静,甚至有了些平日里懒洋洋的意味,“房契在箱子里,你自己找出来。这里不用付房租,你和兴儿住在这里,再把你家的那个小院子租出去,生活应该不会太困难。”
还没等谢道恒答话,老板便变幻了话题:“替我跑个腿吧,去谢府一趟。”
谢道恒看向老板的眼睛。
老板的眼睛依旧是那样的浑浊,只是说起谢府的时候,难免闪过几丝涟漪:“去找谢廷,让他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
谢道恒的面色仍然平静,他早就猜到了老板与谢家有些关系,只是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人,才会直呼谢家家主的姓名。
心中大概涌出一个答案,谢道恒看向老板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老板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来:“是不是有什么想问的?别藏着掖着了,现在不问,以后可就问不着了。”
谢道恒摇了摇头,起身,向着门外走去。
“拿一本我誊抄的书吧,谢府的人眼睛都在头顶上,你这样空着手去,等到明年的今天恐怕都见不着谢廷。”老板笑起来,露出一口不再整齐的黄牙。
应下来的谢道恒淡淡一笑,随手拿了一本老板以前誊抄的旧书,又吩咐了谢兴一些事情,便推开门,向着谢府走去。
他的心中并不像表面上一般平静。
他难免在想一些东西,想着老板曾经跟他讲诉过的那些旧事,想着自己与老板之间那些有可能的关系,心情便成了滔天的巨浪。
有些感觉不到身旁的寒冷,更难以被周围那喜庆的节日气氛所浸染。
谢道恒心中纷乱的走在紫阳郡的城中,头顶是欲雪的天晚。
毫不意外的,刚到了谢府门口的谢道恒,就被人拦住。
“敢问,您找哪一位?”
见谢道恒衣冠平常,谢府的门房自然没有什么巴结的心思。但因为世家大族的恢弘气度在哪里,他们并没有狗眼看人低的习惯,更不会像寻常市井小说那般,张口便骂人。
他们只是十分矜持又有礼着,那种有礼,是苍鹰对蝼蚁的同情。
“在下与谢安之谢郎君相识,之前谢郎君托在下找寻一本书,如今找到了,便急忙送过来。”谢道恒自然没有一开口就让谢廷出来见自己,他并不狂妄,他也知道老板的生命正在流逝,需要抓紧时间。
可惜谢道恒认识的谢家人并不多,认识的人中,有资格住在谢府里的更是寥寥无几。
他还记得中正选评之时那个少年的身影,于是只好借用他的名头。
门房们互视了一眼,又对谢道恒道:“这位郎君来的不巧,我家十三郎君几个月之前就出外云游了,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谢道恒微微一怔,复又笑道:“既然如此,倒是可惜。在下明日也会出门,不知多少年才能回紫阳郡,这本书谢郎君他又催得紧……”
门房觉得谢道恒所言不似虚妄,而且今日就要过年,领了不少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