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我听人家说，去府里做活，一天就能给发十文钱那。我寻思着，反正我在家也没什么差事可做，倒不如出去长长见识……”
看着谢道恒并不严厉却明亮的双眼，谢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没了声息。
若是放到往常，谢兴这时候一定灰溜溜的溜之大吉了。但是这一回，这个小家伙却仍旧在那里直挺挺的站着，虽然低着头，可姿势却倔强的像一块石头。
谢道恒看着他，良久，方才叹出一口气来。
“兴儿，不是我不肯让你出去长见识，只是谢府的大门，我不希望你迈进去一步。”
明显听出自家郎君的声音与平时不一样，谢兴纳罕的抬头去瞧，却看不到谢道恒的脸上有什么表情。
“有些旧事你还不清楚……只是进谢府做活的事情，你不要再提。”
在谢兴听来，谢道恒的语气有些幽幽的，冷漠之中似乎还夹杂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谢兴忽然想起曾跟自己打过架小安子，那时候小安子一脸怨恨时说出的话语，就跟郎君现在的声音有几分相像那。
但也仅仅是两三分的仿似，其中还有些更加复杂的东西，谢兴听不懂，但他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不再敢多说什么，谢兴拉拢着脑袋，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声不响的看着自己的鞋尖儿。
那是一双已经有些小的鞋了，右脚的两根脚趾头像是耐不住热一样从鞋尖处顶了出来，样子有些难看。
谢兴觉得有些尴尬，缩了缩脚趾，想要掩藏起来。
“你在家中也有的忙，平素生火做饭、洒扫房间，都是免不了的活计。你若是闲了觉得无聊，也不要总去外面耍玩，我教你的古诗十九首如今可都会背了么？”
谢道恒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吓的谢兴一个激灵，面红耳赤、搓着双手应道：“那个、那个，我……”
“偶尔出去玩玩并不打紧，若是有什么想吃的了，便自己去买。我现在也开销不了什么东西，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那五百三十文钱你该花就花，不必刻意节省什么。”
“哪有随便用主子家钱财的道理？我平素吃得饱穿得暖，已经比外头那些难民强的多啦！再说，我爹也说过，当年要不是郎君家里接济，我们一家早在十年前就死啦。我、我……”谢兴毕竟年纪小，言词上并不伶俐，这时候说起话来也没什么条理。
但谢道恒知道这孩子的心地纯良，便淡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示意他不必再说什么。
“不早了，我先去苦雨斋转转。”
“郎君，外头又下着雨那，别忘了拿伞。”谢兴麻利的将伞取了过来，递到谢道恒面前，微红着脸道：“我昨天看伞上开了两个口子，就拿两块没用的补子粘了粘，虽然能用，可多少有些难看。我今天就出去再买一把伞去！”
谢道恒笑着将伞接过，撑了起来。那米色的油纸上，可不正打着两块青色的补丁嘛。两道长条型的补丁一左一右，正像是人的两道眉毛。只是这眉毛的行状在伞上出现，的确是有碍瞻观了。
“若只是为了这个，倒也不必特意去买。”谢道恒看着伞上的补丁，忍俊不禁，“众人皆说梅雨时节远山堙没，谁人又知，四处寻山不见山，如黛正在伞中藏？”
吟完此句，谢道恒哈哈一笑，撑伞而出。
谢兴窘迫万分，直到谢道恒出了远门，才想起还有事情没有问郎君。
郎君如今还在孝中，却又是饮酒又是吃肉的，这事情若是被传了出去，岂不是会污了郎君的风评？
只是今日又忘了问，今天晚上自己一定要记得，提醒郎君一声啊！
……
……
谢道恒来到苦雨斋的时候，苦雨斋的大门已经开了。
门里是万年不曾改变的景象，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头子正在柜台后面撑着下巴，似睡非睡的闭着眼睛。
谢道恒看着老头子笑了笑，也不去打搅他，自顾自的开始打扫起房间来。
烟雨仍在下着，又在近处形成一道薄薄的帘幕，泥土的味道渐渐从泥土中涌现出来，街面上的行人在雨中显得愈加浅淡了。
老头子花白的胡子正随着呼吸轻微起伏，屋内浓郁的书香随着微风时浓时淡。
谢道恒烧开了水，泡了一壶没有什么味道的茶，倒水磨墨，拿出昨晚的那本《老庄别裁》继续安静的誊抄。
他身上穿的仍是一件素服，跪坐在案前，腰身挺拔着，磊落的像是某座名山上遥望世间的石头。
屋檐下的燕雀被雨水浇的没了声息，远处的叫卖声也渐渐的恍如隔世。一切都安安静静的，有些不够真实。
撞破这安静的是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急匆匆的，右袖高高的遮着雨水，左手中提着什么东西，稍显狼狈的跑了进来。
他站在门口理顺着衣衫上的雨水，有些叹息的摇着头，自言自语着：“这江东的鬼天气，怎么动不动就落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