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芳菲尽，山里也该到了回暖的时候，可今年尤为奇怪，村子周围的整片山林依旧冰雪覆盖，没有一点步入春天的迹象，河里的冰也越结越厚。
茅屋里，伊阳斜倚在床上，袒露着上身，剔骨是留下的一道道长长短短纵横交错的细痕清晰可见，面容消瘦，脸上的轮廓更加鲜明。
王一六抱着一个笨重土炉子，跑进茅屋，“这鬼天气，越来越冷，以前可从没遇到过，真是冻死人了。”他转眼看到伊阳光着上身，朝他似笑非笑，又说：“忘了你不怕冷，给你添个炉子，纯粹是多余。”
话是这么说的，但王一六还是忙活了起来。土炉子是村民自制，十分的沉重，看到王一六举重若轻，伊阳眼皮一挑，问道：“你最近修为可是长进不少。”
王一六挠挠头，“可师父还是嫌我练得慢。”
“你现在到了那一步？”伊阳问道。
“怎么算？”
伊阳歪头一乐，“合着你是啥都不知道啊”，说完清清嗓子，“渴了，先倒碗水了。”
王一六一瞪眼，用手在还没点着的炉子里掏了一手灰，凑到伊阳脸前，狞狞地一笑，作势要往他脸上抹，问他，“还要水吗？”
伊阳向后撤了撤身子，躲开了要往他脸上抹灰的手，四个月来，伊阳每日用那两股纯白的阴气冲刷经络，这车裂一般的痛苦倒是有些成效，现在椎骨恢复了大半。
“说起这天下修行流派，八成都是玄道的路子，引天地之气入体汇成真气，真气九重合而为一，才算步入冲境，以此为基底，修成九重冲气再合二而为一，就算步入渊境，当九重渊气第三次合而为一的时候，才算步入湛境，到了湛境，再以湛气淬炼元神，当元神通明澄澈之时，便是羽化登仙之日。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伊阳想了想，“对了，是这么说的，‘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这些对伊阳来说就是常识，可对从小在山里长大，师父又总是行踪飘忽的王一六来说却听着新鲜。
“这句话师父也说过，当时我没听明白，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冲、渊、湛，听上去也不是很难嘛。”
伊阳白了他一眼，“有多少人都卡在真气化冲这个门槛上难进一步，就算步入了冲境，每修一重冲气难度都要翻上九倍，以此类推，所以说步入渊境就已经难于登天，至于湛境，据我所知，真正步入湛境全天下也没有几个，至于羽化登仙的，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传说了。”
“这么说来，每差一重，术法修为岂不是差的很多。”
“也不能这么说，真气修为只是基础，用来支撑术法，术法本身还有高低云泥的层次之分，有些强悍的术法，修为低的人是施展不出来的，一个冲境的人很难用的出堪比渊境威力的术法，除非肯花些代价，或是用一些家族秘法。”
说着说着，伊阳所说的渐渐超出了常识的范围，这几个月相处下来，他对王一六早已没了防备，他能感觉到这个看似有些犯傻的山中少年心中那难能可贵的至诚，他也愿意将自己所知毫无保留的告诉他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嗨，别提了，自打我记事起，每次我一闯祸，我爹就把我关在藏书阁里，每次背不下一百本书，是出不来的。这么多年下来，连我自己也不记得一共背过多少本书了。”
“把受罚都说的这么自豪，也就是你了，”王一六调笑一声，神色转而变得黯淡，“我都快不记得我爹妈长什么模样了。”
“那你的父母？”伊阳问道。
“在我小的时候他们就不在了，那年闹瘟疫，村里死了很多人，我们家只有我和我奶奶活了下来，其实，我和我奶奶身体是最弱的，可我爸妈宁可自己饿着，就这么，没多久就熬不住了。那时我跪在他们的坟头，呆了一天一夜，我看着太阳从东边生起，又从西边落下，一天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王一六揉揉发红的眼睛，语气更加低缓，“我看着太阳从东边生起，又从西边落下，一天一夜就这么过去了。我们每天早上上山砍柴、打猎，晚上回家吃饭、睡觉，每一天都是一样的，兴许，不知那天就死了，除了个坟堆什么也没留下，就这么活着，是要干什么？”
伊阳第一次看到王一六这般神态，也是第一次触及王一六的内心，他又想到自己去年的事情，自己的心里也许也藏着这么一份叛逆的不甘，只不过伊阳之前从来没仔细想过。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也不再是总爱将时光泡在酒里的懵懂孩子。他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无论在酒镇，还是在地水师幻界，死了就是死了，多少人为了不死竭尽一生，可就算步入湛境也不过是能延长寿命，就像刚才他自己说的，真正羽化登仙的又有几人？
清影映寒潭，白发知霜雪，小山湖畔，林荒凝神静立，正望着冰封的湖水，长出了口气。整片山林，方圆百里，之所以不见回暖，反而越来越冷，就是因为在这片山林深处，水脉汇集的湖泊中栖息的那条冰蛟。
冰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