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一条小河,在冰封之后如玉带般晶莹无瑕,一个老翁正独钓着半江风雪。
他望着自己在冰面上凿开的黑黝黝的洞口发呆,不知思绪已然飘落何处,是挂念上了山儿女?还是担心独自在家的老妻?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然而能呼喝长风酹酒临江,托体山阿的,千年往矣,能有几人?芸芸世界,千万人过往,追逐的不过是冰面之下,这一尾收获。
鱼竿一沉,老人收杆,他觉得这条鱼格外的沉重,当他将鱼拉到冰上来,顿时吓了一跳。
村口,正闲逛的王一六看到梁老头朝村里一路小跑,肩上还不知扛着什么黑乎乎湿漉漉的东西,就和他打岔,“喂,梁老头,你这钓得鱼可真够大的。呦,慢点,没人和你抢。”
“你眼瞎啊,是个活人,从水里,掉到了水里,挂在了我鱼钩上了,我从冰洞里拉上来的,还活着,快接过去,送到荒婆家,没准儿还有的救。”
“谁家的。”
“不认识,看样是从山里漂进来的。”
王一六将他接在怀里,打量着他的模样。此时,伊阳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双眼紧闭,自他落入深渊之后,顺着水脉,已不知漂流了几日。
王一六探了探伊阳的鼻息,“你疯了吧,老梁头,这哪儿还有气,都已经死了。”他又听了听心脏,心跳微弱,不过确实活着。他也不顾蹲在地上直喘粗气的梁老头,扭头就向村里跑,跑了两步,停住了,转身说:“这日子,荒婆不在家,我先弄到我家去。”
梁老头挥了挥手,示意知道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着王一六消失在视线里,才瘫坐在地上。
“奶奶,奶奶,快出来,要死了,要死了。”王一六喊着,蹬开篱笆,朝屋里小跑,和一位应声出来王奶奶差点撞了满怀。
“你个催命鬼,又咋呼什么,谁要死了?”
“梁老头从冰洞里钓上个人来。”。
“快抱到屋里来,去找身干衣裳,去再生上个炉子,去荒婆家门头蹲着,等她回来,立马儿请来。”
“呦,您可就一个孙子,您这一通指唤,跟有仨似得。”王一六嘴里嘟囔,可手脚很麻利,拾掇好家里,又跑了出去。
冬天日短,不多时,天色已经发暗,王奶奶正心不在焉地呼啦呼啦扯着麻线做着着棉鞋。这时,王一六虎虎地撩开帘子,走进里屋,一进屋,反而觉得屋里比屋外还冷上几分,
“回来了,荒婆回来没?”
“奶奶,我可是您亲孙子唉,这大冷天的,冻得我腿都麻了。我给的二牛家留了话,他家离荒婆家不远,她一回来就能看见。”
伊阳被裹在厚厚的棉被里。李大柱伸手摸了下他额头。
“呦,怎么还是这么凉,快赶上冰溜子了,他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
“我把咱家所有的被子都给他蒙上了,就好像个冰坨子,没办法,只能等荒婆回来了。”
李大柱在炕上盘腿坐下,神秘兮兮看着他奶奶,问道:“奶奶,你说,荒婆婆到底是什么人?我从小到大也十几年了,可她一点都不见老。”
王奶奶又纳了几针鞋底,打开了话匣子,“现在整个村子,没谁能说的清,荒婆是什么时候来的咱这地界儿,她到底有多大岁数,别说是你了,在我小的时候,她就是现在这模样,一点儿没变,就这么,过了几十年。”
听到屋外穿来拖沓的脚步声,王一六迎了出去,将端着一个大海碗的梁老头接了进来。
“钓了条鲫鱼,不大,好歹给他喝口热汤。”
王奶奶答应着,接过碗勺,一口一口,慢慢地给他喂了起来,可是半口也送不进去。
“奶奶,他不会已经死了吧。”王一六问道。
“谁家死人心脏还能跳的,就看他能不能撑到荒婆婆回来了,去年,刘家大胡子在山上遇到熊瞎子,肚子都快被抓穿了,眼看有出气,没进气,愣是给救活,今年已经能下地了。”梁老头接口回答。
“可不是嘛,那一年村里闹疫病,没有荒婆的药,村子里的人也早就死光了。唉,我那儿子、儿媳妇,要不是为了给我老婆子省口吃的,年轻力壮的,也不至于没挺过去,你说让我一个老太婆活着干什么,那时候,要不是还有小六子,我也就跟着去了。”王奶奶想起往事,眼泛泪花,一阵哽塞。
“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还老说它干啥,您怎么又哭上了,不是还有我给您养老送终嘛。”王一六劝道。
王奶奶话风突转,“小兔崽子,谁要你养老送终,先把孙媳妇讨来,给我生个重孙子,比什么都强,你说,我都给你说了多少个了,你就是不乐意,不乐意......”
院外二牛憨憨的喊声打断了王奶奶的絮叨,“一六哥,荒婆回来了,叫我来把人抱过去。”
“好咧。”王一六连忙朝屋外答应了一声,赶紧抱起伊阳,“奶奶,我跟着送过去,我要回来的太晚,您就先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