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黎明在石塘县荡漾开来,鲁小蝶拿下堵在窗口的木板,一抹熹微的晨光照映进来,柴房一下变得光亮。一夜未眠,这个美丽的姑娘似乎清瘦了些许。
鲁大夫往嘴里塞一粒清心丸,继续埋头接骨。
商竹身上紫红的伤口随处可见,其中胸口部位陷下去了一大块,凸凹交接处浮肿一圈,呈现的死黑色,看起来犹为可怖。
接驳完成手骨和颚骨,对腹部的肌肉淤伤亦作了妥善处理,鲁大夫盯着商竹的胸口伤处,迟迟难以动作。
胸口,心肺之根基;心肺,血气之泉穴。
金器凌利,木器干枯,均会伤及生机。唯有玉性温和,与血气不相冲。驳接胸骨,玉器为上。
鲁百汤看着手中这长迟许的物件,有些迟疑。此物非金非木亦非土石,着手不沉,温润光滑,浑体玉白色。看起来像一节石化的白骨,拿在手里便传来阵阵恒久的清凉,让人心底安宁,仿佛带来一种历经万古之后的淡静。
石塘县地小物乏,奇石斋里并无上好的玉材。鲁小蝶匆匆忙忙背回来的一箩筐玉器,让人感觉还比不上这手中的无名石骨。这个无名石骨,恰是她收拾木板时,在这柴房中寻获。
如果杨虎清醒在此,或陈门主有幸看到,他们便能认出来,这个白骨般的尺子正是他们各自为之焦灼的那件贡品——那件‘仙家之物’。杨虎狂性大发,竟是把这个他为之逃难的罪归祸首遗漏于此。
鲁小蝶候在一旁,神色忧虑,微皱的柳眉,静望着床上那个重伤男子。
商竹痛哼一声,打断了鲁百汤的深思熟虑。看了一眼徒弟,面似白纸,他决定使用这截白骨尺。
接骨第二天,杨霸登门,见后院残檐断壁,了解详情,惊骇不已,慌忙离去。
只过三天,商竹便可以行走如常。鲁大夫亲自动手,解拆体表的定骨支架,观其折骨愈合,筋肉固生,淤血散去,徒弟身体恢复如初。胸口之处尤其不着痕迹,疤痕褪尽,不留丝毫,仿佛他从未受创一般。让人惊奇的是,他似乎蜕换了一层皮,肌肤细腻,晶莹剔透。其中气息更是生机勃勃。
商竹的伤口已无异常,这恰是最大的异常,按常理,他要痊愈最快也需修养两三月。
为此,鲁百汤千思万绪,百思不得其解,他连续细细勘察了九天,并没看出不良的症状,才放下心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是这个妖鲁大夫看不到,鲁小蝶也看不着。作为这具身体的主人,商竹则有所察觉。
接骨后的三天里,他作了同一个梦。
一个胖矮白发白眉的老人,一个玄黑的三足方鼎,一场惨烈的战争。
老人很陌生,方鼎有些眼熟,两者均没有清晰的记忆。
梦里的战争很惨烈,他却不感觉恐惧,因为他不身处其中,只是远远观望。说是梦,没有声响,却更像是听了一个关于远古的故事。
故事在脑海里,商竹在沉睡中,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身体正在历经着蜕变。这时那胸口的白骨尺向他传递着一种奥妙无比的气息,该气息无色无味,阵阵清凉,它门侵入伤口,骨缝即接合,血活肌生。奥妙气息透过肺叶揉合他吸进的空气,涔入血液,一路沿着经脉冲洗,其气息如水善溶百垢,体内的杂质纷纷吸附其中,无色渐渐变灰、转黑,继而沿着身体的毛孔溢出,敷在体表,迅速祛除了周围炎热的夏气,连同那些恶臭的汗渍也不翼而飞。
一遍又一遍,温和地冲涮着,第三个晚上,那股清凉的气息于商竹的经脉骨肉肆意行走无碍,开始向五脏六腑游移而去。一路顺畅,直至心脏,它突然停了下来。
心脏深处,神府内,竟存有三道不同气息!一股淡白的纯粹人气,一股幽禄的纯粹妖气,还有一股不安的墨黑魔气!此时,魔气正被妖人两气围峙,它虽是凶煞却也躁动不起来,三足鼎立之势已经明摆了出来。这怪异的魔气显然是被杨虎暴打之下潜入体内。
当这股清凉而玄奥的冷静气息遇见魔气,它瞬间狂热起来,朝那墨黑方向飘逸而去,仿佛寻着了追杀已久的世仇。忽见外物入侵,里面二气纷纷荡动,而魔气则是慌乱逃窜,神府气息失去均衡。熟睡的商竹紧皱双眉,呼吸混乱,脸上一片潮红。
魔气性速,历经过一日两夜侵染,它已扎根神府。若非存在妖气独占一方,掣肘魔气,商竹早被魔化。
如此一来,强行涤除魔气,商竹神府必然受损。魔气伏扎其中已成定局,使得小小神府空间,在此刻一分为三。胸口白骨之气暂时退去,神府重新安定下来。
黎明降临,日起日落。
半个月过去,白门医馆已经如常运营。商竹龙精虎猛,鲁小蝶也回复了往日的红润神采。鲁大夫准备旧事重提,计划的婚事一拖又拖,他不想期间再起突发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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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秦州,火云门总舵,一间石室内,空气一片压抑。
不大的石室里,有点潮凉,带着阴森,若不是烛火通明,会让误以为是哪处被撬的墓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