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石塘县,深夜。
万家灯火纷纷熄灭,绸屏里或麻账内,有情人已经开始喁喁私语。皎洁的天空下,夜虫在野外尽情倾诉,难得柔软的风在盛夏的深夜里延伸。
城东,一所不大的屋宅,后院的柴房内仍亮着一抹灯光。灯光昏黄,夜风从开放的窗口飘入,灯光摇曳。
摇曳的灯光下,一张小木桌,一把矮竹椅,一本翻开的书,一人未眠的人。书是古朴的书,人是年轻的人。
年轻的人合起了古朴的书本,右手的中指修长,慢节奏,轻轻敲打着干净的木桌面。他盯着摆动的灯光呆望,似在回忆,又似在思索。
年轻人叹了一口气,两指把灯火剪灭。书留在了桌面上,他离开了竹椅,走向窗前,银白的月光倾泄而下。
年轻人一身灰白长袍,身高不下六尺,体型适中,看起来身姿挺拔。他的头发本是扎成一把披在身后,此时在夜风的撩拨下,两鬓有些凌乱。一张白净的脸,轮廓分明,两道剑眉下,眼睛黑亮。细细瞧来,他很像一个人——商竹,今年十八岁。曾经的少年,已长成了青年。
春去秋来,商竹进入鲁家求学至此,原来已是过了四载。四年里读书练武,不曾松懈。其中除去严师鲁百汤要求苛刻的因素,支持他日以继夜的是内心不变的初衷——寻仙。
鲁百汤平日不苟言笑,实地里对这位新收的徒弟很满意。此徒对医理悟性之高世俗罕见,犹在他爱女之上,对草木药矿的记忆也非常人可比。难得可贵的是,他性子冲和,成不骄败不躁。假以时日,必定青胜于蓝。
鲁百汤相信,这位徒弟将来会给他带来惊喜。
其实惊喜已经存在。他们父女没发觉,自商竹住进医馆,里面蛇鼠虫蚁之类的土著渐渐少见,家里整洁干净许多。不知是心理作怪,还是其它什么原因,他们晚上睡觉美梦都曾添不少。
鲁百汤治学严谨,也不喜旁人散漫。四年来,他教学严格,早晨布置任务,晚上审查效果。不达要求者,虽不必罚跪鞭笞,也不用减银扣粮。但少不了一条:抄书。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此下来,商竹几乎每夜抄写经书,书法大进。
四年累积,商竹抄书太多。书读多了自然会懂,何况是抄。这让他对物理人性逐渐有了更深的了解,往日稚气已然褪去。相比一般热血少年,商竹沉稳不少,不过离他老师所说的性子冲和还差很远。
商竹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繁重的学习任务下度过。他空闲很少,莫说杨府,就算是医馆门前的大街他也难得逛上一逛。还好,在他刚到石塘县的那几天,已经玩腻了大街小巷,至以后来的闭门看书,倒不会显得太过勉强。
他没上杨家,杨老爷几个月倒会来看望他一回,说是路过顺带进来瞧瞧,只是每回离开都会向鲁大夫买几罐药丸。
见他次次都要求同一种药物,商竹以为他得了什么顽疾,担心了一段时间。问鲁大夫,他只是笑而不答。问师姐侧是红着脸不理会,多问几次便嗔怒骂人了。
后来学有小成,他提出给杨老伯号上一脉,对方则是严肃地拒绝。这让他莫名其妙了很久。
这个莫名其妙他终于在一天早晨弄懂了。这不同于有些问题,会一直朦胧下去,如瞎眼探讨雾都,无论你用什么角度去搜索,都分辨不清东西南北。似乎在这人间地头,根本没有它的答案存在。
比如寻仙这事。
商竹一边学习,一边就自身印证。医可以养生健体,可以去病解痛,也可以增进武学修为,但和他期望中的飞天遁地难搭边际。
天地有星辰轨迹,人有穴位脉络;天地有山石湖海,人有五脏六腑;天地有四时循环,人有昼夜作息;天地有风雷水火,人有五官六念。
观天识人,按医理天人可以感应。然而天地长运不衰,人却生老病死,一如草木枯荣。天地与草木,被人感应的更像是后者。这是少年的困惑。
人若如草木,如何寻仙。
*******
四年里,除却朝夕相处的师傅、师姐,和商竹交往最密切的要数杨虎。
这位冷面的杨家少爷,自他入门学医,几乎每月会来个一两次。他每次来都是深夜,不经主人同意翻墙而入。大概他也知道商竹白天繁忙吧。
起初,他总是拿些银两过来说是酬谢,人留的也不久,几乎是放下钱物,客套几句,便离开。这种匆忙,令得商竹连推还钱财的说话空隙都没有。
多来了几回,他便多聊了些话题,比如问商竹学医之后的打算,每回听到少年说是‘寻仙’之后又会再问,他若寻仙不着有何打算。
这时少年往往默口不语,杨虎便会提出去他家做专职大夫之类的邀请。
再后来,他不带银两了只带些酒。两人偶尔切磋武艺,专门喝酒聊天。商竹才发现这位虎躯大汉平日不喜言谈,喝了酒后竟也有许多闲事趣话道说。
杨虎炫说的,基本是些在门派中与强人上位武斗、争夺地盘一类的热血故事。尽把少年商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