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了,鹿鸣才从水芬家出来。他吃饱了肚子,浑身的舒畅,就解开衬衫,任肆意的晚风吹拂着他的胸膛。他家就在水芬家斜对过,咳嗽一声的功夫就到了。他没有马上回家,迈开步子一直走到了村外的河滩上。夜幕下的柳溪镇,繁星点点,晚风习习。鹿鸣把鞋子脱掉,赤脚踩在了河沙上。河沙极松软,走在上面舒服极了,他索性放开腿在河堤上跑了起来。晚风在耳旁呼啸而过,他扯掉衬衫,大声唱了起来,“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他尽情的跑啊,唱啊,仿佛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打开了。他陶醉在自己的歌声里,忘记了这半年来的劳累。
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苇丛里的小虫兴许也是他多年前的旧相识,“有人对牛弹琴,我这该算是对虫唱歌了吧。”他乐了。一乐,脚底就失了准头,倒了。躺在松软的河沙上,整个后背都凉冰冰的,舒服极了。迷龙河畔,花香馥郁,河水哗啦啦的响。他舍不得爬起来了。他想起了多年不见的姚雪然,想起了她甜美的笑容和清脆的歌声。不知道她是否还喜欢在晚风中歌唱,是否还记得四年前水县中学那个穷小子。
他唱累了,爬起来,把衬衫往肩上一搭,就往回走。走到村口的时候,听见有人在柳林里嘀咕。
“谁知道你对俺是不是真心,你成天跟艳艳不三不四的!”
“水湄,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和艳艳在一起那是工作需要,我们都是党员,开党员会总不能不说话吧。我要是把她得罪了,他爹是书记,我这个会记,就难干了啊。”
“你发誓和艳艳没牵扯?”
“我宋小景发誓,要是负了你赵水湄,让我进在迷龙河里,让鳖驼了去!”
“那你得想好了,我大姐嫁到了郯城,水芬又赌咒不改嫁,你要是想娶我,铁定了要当倒顶门,给我爹养老送终!”
“这——这咱再商量商量吧,说不定水芬哪天就想通了。”
“我都二十九了,六年前你就说要娶我。你现在还要商量商量,是要我再等六年吗?不答应就别来找我,就是水芬改嫁,想娶我也得倒顶门。水芬待我这个二姐真心实意的,我这个当姐的也不能亏欠了她。你不敢答应咱俩就拉倒!”
“水湄,你别走啊,先听我说啊……”
“没有什么好说的,你想好了再来找我,没想好就别来!”
……
鹿鸣怕惊扰了他们,一直等他们说罢了才往回走。鹿鸣没想到,水湄二姨竟会和宋小景谈对象。他有点担心水湄二姨,宋小景不是一个安分踏实的后生。无论如何,他得抽空和二姨聊聊。虽然和水湄二姨不像和小姨水芬那样熟,但毕竟她也没少疼自己。可怎么开口呢,水湄二姨比他大了十多岁啊。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就到了家。刚一开门,小公狗憨憨就扑了过来。憨憨已经三岁了,逮野兔是把好手,在柳溪镇的狗群里,也算个长跑能手了。大舅不在,家里没人,鹿鸣洗了个澡,就进了自己房间。
鹿鸣兄弟俩都是在外婆家长大的。刚来那会儿,连外婆家的门槛都爬不过去。兄弟俩原本姓杜,因为打小就在外婆家,也就随了外婆家的姓。他们的父母亲就住在迷龙河上游三十里的南桥村。鹿鸣妈兄妹五人,大舅是兄妹里的老大,比鹿鸣妈大20多岁。大舅已经整整七十岁了,一辈子没有结过婚,把鹿鸣兄弟俩当亲儿子一样疼。兄弟俩上面,还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这在整个水县,也是不多见的。那几年,县里计划生育抓得紧,村干部没少到家里闹腾。孩子一多,生计也成了问题,善良的大舅不愿看着妹妹受累,主动提出抚养两个小家伙。兄弟俩小的时候,两个亲姨娘还没有出嫁,一人抱着一个,没少疼他们。不在母亲跟前,两个小家伙就只能喝奶粉。那时候奶粉质量差,喝得兄弟俩直拉肚子。一有谁家的媳妇生了孩子,姨娘就抱着两个小东西去蹭奶,说来,兄弟俩也是喝过“百家奶”了。直到现在,鹿鸣每次回家,还有村里的女人打趣他,“你小时候可没少喝过我的奶呢!”
兄弟俩上中学的时候,两个姨娘先后出嫁,外婆也去世了,兄弟俩就和大舅相依为命了。他们最怕过年了,欢乐是别人的,他们只有在别人的欢笑里才感受到一点年的味道。家里还有四个孩子,母亲很难顾全到他们。没有女人的家庭,是冰冷的,如果不是两个亲姨娘和水芬小姨常过来走走,他们连一顿年夜饭也吃不好。因为过年,他们过早的感受到了人间冷暖。头几年,大舅还是个壮劳力,庄稼营务的好,又会拾砖拿瓦的,农闲的时候,带着村里的一帮后生,十里八乡的,揽了不少活,过年的时候,来给大舅拜年的本家后生,一茬撵一茬,把头磕得脆响。后来,大舅老了,兄弟俩又还小,家里的光景一天比一天差。再过年的时候,大舅摆上一桌酒,坐在桌前,等着,等到过晌了,也等不到一个来拜年的后生。大舅就端着酒杯,看着鹿鸣兄弟俩,发愣。
大舅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虽然外婆家成分不好,但大舅是村里少有的几个文化人,队里就安排他当了会计。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