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邝老太太一个人雇了顶轿子就出了门,一颠一颠儿地穿过了大街,走出了镇子,到了轿外,老太太便开始撒纸钱。
秋天雾大,山边边水气还没散,前方影影绰绰总有人烟似的,邝老太太不敢睁眼看,只闭着眼睛一顿子乱丢,将纸钱舞得到处都是。
有的纸钱飞起来蒙了轿夫的脸,那轿夫感到晦气,直觉这一趟太不划算。
“邝老太太,你说这一趟不远不远,这都过了一个山头了,五文钱,买几个包子罢了,你凭什么让我们兄弟走这么远?”都说这邝家的钱是最不好嫌的,原来竟是不假。那轿夫看着满山的白雾,一时恼恨起来,就想加钱。
两兄弟一合计,放下轿子不肯走了。
“五文钱,不是说好的价么?你们这又是什么意思?做生意讲的是个诚字,你们这样坐地起价,会天打雷劈的。”邝老太太探头一看,见雾水茫茫中间隐隐露出几顶荒冢,登时吓了一跳,怀揣着一肚子慌乱,说话也不似平时那么有底气了,“我说不远,你们不也答应了?大丈夫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你们还敢将我丢在这荒山野岭不成?一来一去就这个价钱,五文,一文也不能多了。”
“好啊,五文!五文我就把你老送这儿了,剩下的,你自个儿踮着脚去。我们兄弟喝口水,就坐在这儿等,你什么时候回来了,我们就什么时候把你送回去。”俩轿夫怄着气,果真坐在轿把儿上歇住。
邝老太太瘪着嘴,指着二人道:“现在的后生越来越没良心,满心都掉进钱眼里了,连老太婆也来欺负。我这就走,走了你们一文钱都收不到。”她抖着手脚从轿门口抓爬下来,又狠狠地啐了一口,方才躬起背,将装着纸钱蜡烛的篮子挎在手腕上。
一个轿夫看她把一篮子死人的纸糊糊当宝,不由地笑起来:“又不是七月半,你邝家也没死人,这样鬼鬼祟祟地往外跑,莫不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是不是因为邝简生开错了药,害死了姓许那老的,若得家宅不宁了啊?啧啧,为富不仁必自毙,就是这个理儿……”
邝老太太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道:“贺起你家里死人倒灶没人埋,说这些话也不怕损了阴德,你哪只眼睛看我家简生开错药的?有嘴都能乱说话,也不怕舌头上长疮!我呸!”她找了一根树枝做拐杖,冲着地面剁了几下,才稳住步子,摸索着向前走。
那两个轿夫相互看看递了个眼色,有些儿同情,却又不愿出手相帮,就这么远远地望着,直到老太太白花花的后脑勺与那惨白的雾打起了片,乍看着,倒像是没有了脑袋的枯尸在草起来飘飘摇摇。两人都打了寒颤,不反驳也不作声了。
邝老太太骂累了骂够了,才走得不过五六丈的路程,回头看看,那俩轿夫已经被白雾吞得没有了影子。
她一个机灵,撑起拐杖就疯走起来,篮子里的纸钱被晨露打湿,倍儿地重,她的头发、衣衫,也很快就湿透,却不知道是汗还是露。
她走着走着,突然神神经经地说起话来:“倩儿啊,娘不是故意的,娘也是为了两个儿子,你知道我邝家三代赤贫,我一个寡妇带大四个孩子多不容易,我不想再过回以前那种日子。不错,赋生娶了你,是他的福气,可是他好歹是我邝家的嫡子,做个入赘的女婿祖宗面子上过不去……你不能怪我,更不能怪他们……要怪,就怪你祖上的福荫,谁让你们家那样有钱的……黄白之物不可示于人前,你那么有钱,当然有很多人惦记着,我、我我我只不过是想了个法子帮你将产业看起来,这不是错,不是我的错。”
“倩儿,你也怀个孩子,你也知道为娘的辛苦,如今我邝家好不容易有了块肉,你就行行好,放过我们,最多我们以后年年中元都在看你,多烧些钱纸元宝,让你买通鬼差,将来投得好胎……倩儿,不是娘狠心,你就体谅体谅,也看在人与赋生恩爱多年的份上,体谅体谅……”她一边说着,一边在山边边乱爬,却好似刚刚才想起,孔倩死的时候,并没有记得给她立碑,新修的族谱里,也没有人家的名字。她带了钱纸是可以烧,蜡烛也可以点,却不知道要捎给谁。孔倩是没有冢的鬼,换句话说,就是孤魂野鬼,是冤魂啊。
她终地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老天,你为什么这么不公平,有些人什么活都不用干,便有现成的银子花,有些人做坏事做了一辈子,却得不到报应。我不过是给邝家争了口气,又有什么不对?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孩子来要胁我?好,好……你咒我邝家断子绝孙,我就让你不得好死!看是死的斗不过活的,还是活的斗不过死的!”她抱着一座土坯,发了疯似的掘起土来,直刨得双手鲜血淋漓。
那两名轿夫原以为这老太太会多有骨气,却不料走不过百步,便哭得被狼嚎似的。
两人有些慌神,正要站起身去接应,突然看见眼角有一道白影闪过,不过很快匿于树丛灌木之后,不见了。
“大哥,你看见了吗?刚刚……”其中一个捂着嘴,眼睛瞪得贼大贼大,就差把眼球鼓出来。
“真邪乎,这大清早的。”另一个抓起了轿杆,身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