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出生在冬天,腊月的上旬,正是孔家宅院里最为热闹的时候。时近年关,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忙着张罗着置办年货,为了迎接这个孔家第一个孩子的降世,孔倩还放下了医书,磕磕绊绊地为它缝制了几套小衣。
如果是瓜熟蒂落的生产,孩子出世时便可看到完整的春天。
她早产了。
伴着冬天里的第一场鹅毛大雪,她得到了生命中第一个孩子,同时,也注定永远失去了它。
“让你不要带着身子去看诊,那些病戾缠身的,哪一个不是身上带着阴气,你看看好,孩子没有了。”邝老太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娘,把孩子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她伸着手,像濒临溺毙的落水者,可是却看见碧灵抱着孩子越走越远,她的手没那么长,她的声音没那么大,邝赋生没有想象中需要那个孩子,她没能如愿以偿。
从孩子出生降世,到与她道别,她这个做娘亲的,都未尝见到一面。
“大嫂,孩子去了,就放下吧,等养好了身子,还会有的。”邝珍珠将新熬的药汤拿了进来,黑色的药汁灌进她嘴里,苦涩与酸楚齐齐咽下喉咙,她想挣扎,想叫喊,可是却在无尽的黑暗中丧失了所有的声音,她不记得邝珍珠是怎么走出去的,只是朦朦胧拢地听见老太太以反常的亲切语气问起。
“都喝下了?”
“是,都喝下了……”
他们给她喝了什么?她陡地惊恐起来。
结果,孔家大小姐也没能见到完整的春天,这个冬天刚过完,她就再也没睁开眼睛。
“怀仙,别怕……”纳兰珏轻轻拍着她的背,将她揽回了怀里,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却感觉不到半分温暖。孟怀仙的哭声深沉而压抑,明明是痛苦得无法发泄,却又不肯放声出来,那细细如蚊吟的低鸣反倒令人心悸,纳兰珏抱着她的手臂,无形中又紧了三分。他低声道:“怀仙,你做噩梦了,什么都没发生,你现在在纳兰府,你是纳兰府上的少夫人,没有谁会欺负你的。”
两人就这样拥着,在榻上歪了一夜。第二天,纳兰珏没有去庄上,因为孟怀仙病了。
“公子,少夫人这是忧思过度,心情郁结所致,虽不是什么大病,却要小心护着心肺,眼见着要入秋了,这病不好病啊。”顾逢春摸摸胡须,将纸笔收好,起身道,“公子若是有心,多开解开解少夫人,或者陪她去娘家走走,兴许会好些。老夫先去抓药。”
顾逢春低头叹了口气,摇摇头,走了。
纳兰珏扶起孟怀仙畏在床头,柔声道:“顾大夫说的是这个理儿,要不,为夫陪你去孟家走走,你与姐姐说说话,或者会好些。”
孟怀仙掩唇轻咳数声,无力地叹了口气:“妾身不想到处乱走,相公派人替妾身去报个平安就好,或许是这几天想着的事情太多太杂,憋出来的毛病。不妨事的。”她顿了顿,又摸摸纳兰珏温暖的手背,道,“连累相公一夜未睡。”
纳兰珏执起她的手,习惯地掖在怀里:“昨夜里夫人究竟梦见了什么,哭得那样厉害,竟是止都止不住。”
孟怀仙倦倦地道:“妾身记不太清了,大概,也就是些旧事。”她不想纳兰珏刨根问底,便又道,“不说这个了,妾身乏得很,想先歇歇。”纳兰珏为她整理好被衾,却不离开,仍是坐在床沿安静地望着她。
她感受到身后的目光,不觉回头劝道:“相公不用陪着妾身,妾身歇歇就好。”
纳兰珏不作声,只将怀里焐热的素手塞进了被子里掖好,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方自踏出门去。孟怀仙听见身后关门的声音,两行清泪又垂了下来。她狠狠地咬着被子,不让自己哭出声。
纳兰珏出门时,正好碰上雪晴前来送早膳:“先放着吧,夫人刚睡下了,一时半会也起不来。”
雪晴闻言似是吃了一惊,差点端不住手里的东西。纳兰珏看她慌手慌脚的样子,不禁皱起了眉毛:“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雪晴“扑通”一下就跪下来:“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在想,夫人的病,是不是昨天在河边冲撞了什么。”
“河边?”纳兰珏的眼角露出一抹杀气。
“是这样的,昨夜奴婢随少夫人一道去秦管家处,因为没备车辇,便只好抄近道走了河堤……”她将昨夜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的说了。
纳兰珏听完,半晌没有做声,也没急着叫雪晴起来,雪晴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得直愣愣地挺着,将双目低垂,直到双腿发麻。
“你刚才说,少夫人会救人,还会把脉?”纳兰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分欺瞒。”雪晴放下东西,伏起磕了个响头。
“叫小扣肉来我房里。”纳兰珏转身,向着被废置的新房走去。因为回去少,房间里的喜字都还没拆,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孟怀仙的样子,她也是穿着一身火红,像一朵妖治的火光,可她眼中跳跃的仇恨,狂热地比那身红衣更胜三分。若不是与孔家大小姐情同手足,她又怎会露出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