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人行道上一个女孩突然尖叫起来。
尖叫声还没有完整地从喉咙里传出来,街上的人流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惊吓到,他们还来不及做出条件反射,一声更巨大的碰撞声响起。
原来女孩看到一个青年低着头走路,神情恍惚,不知不觉竟然走出了人行道,像条流浪犬突然闯进车流。一辆黑色野兽般的悍马来不及急刹,撞上了青年。
青年像纸片一样飞起来,飞到十几米开外。
人群像暴露在空气中的蚂蚁窝,或东走西窜,或条件反射地摸摸自己的脑袋和身躯,发现还在才安定下来。原本车水马龙的闹市街区很奇妙地安静下来,只剩下悉悉邃邃的小动静,默契地围观过来。胆小的也忍不住凑脑袋过来瞧瞧。
鲜血慢慢从洁白的衬衫里漫渗出来,沿着沥青公路慢条斯理地流动,绕过小指头,流向变形的脚掌。人们的视线跟着血流,发现它最后停止了,略微发出失望的感叹。如同看到戛然而止的电影结局,发出不满的叹声,同时充满着惊喜,空气中是意犹未尽的遗憾。
十几秒前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现在只剩下没有温度的尸体。
警察记录好死者的资料:春生,94年生,属狗。应届高考学生,XX中学……
大街重新恢复原本的面貌,匆忙,热闹,繁华,冷漠,孤独……
一阵哭声传来,哭腔莫名滑稽,像京剧的长调,时而短促,时而绵长,转瞬间几个音调爆发,如同海潮波浪。
“我可怜的儿哟……”抱着尸体哭的是一位女士,大概四十岁,一身名牌,满脸厚妆。
“节哀顺变啊,梅女士。”警察靠过来,忍不住安慰道,“那位先生希望和解此事……”边说边转身向不远处招手,一个腆着大肚子的中年人走过来。显然,他是悍马的主人。
“梅女士……”中年人歉意地打招呼,梅女士抬头看到他脖子上又粗又大的金链,哭得更凶了,一边哭一边喊叫:“生儿啊,你忍心丢下我们两个老家伙哦,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啊,还不如跟着你去好了。”
中年人姓江,自称江某,山东汉子,平生侠肝义胆、义薄云天。他对待女人从来都是礼让三分,如今一个弱女子哭倒在他身旁,哭得凄厉异常,不禁肝胆寸断,老泪横流。他弯下腰来,一边扶起梅女士一边说:“梅大姐,令郎的事江某十分对不住!有什么困难的尽管提出来。”
梅女士一听,哭声渐渐变小,抽泣着说:“我一介女流懂说什么话?只恨孩子他爸病卧在床多年,孩子出车祸了也不能赶来处理后事,家父家母远在大山种田,可伶哟,都快进棺材的人了还得自食其力,生病也不敢跟女儿说,怕成为女儿的包袱。父母怎么可能是做儿女的包袱呢?你说对不对。”
江某是个孝顺的人,不能再赞同了,头点得像打字机,抖得大金链发出啪啪声响。
“孩子很懂事,学习很刻苦,刚刚得知考试大学,这个破烂的家还指望他呢,谁知……”梅女士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听到这里,江某内心自责得肠子都打起结来,胸口压抑得很。江某黯然地说:“梅大姐,你真是女中英雄啊!我知道和你讲金钱是对你的侮辱,但如果你不收下我这五百万,江某怕是日夜不能安心啊!”
梅大姐听到五百万,立马止住了哭声,笑容重新出现在脸上,宛如枯萎的春花重新焕发光彩。
江某见到梅大姐神色变化如此之快,一时愕然。
梅大姐见到江某脸上的疑惑之色,才发觉自己失态,慌忙解释道:“人死不能复生,我不忍心生儿的死让你内疚后半生啊!”
江某信以为真,更加感动,说:“梅大姐果然是豪侠义士,江某佩服!这是一千万,大姐如果看得起我江某就收下!”
在空中,春生的灵魂目睹了这一切。
春生表情诡异,非哭非笑,似沮丧似嘲笑,时而愤怒时而淡漠,一张脸不过方寸之地,却生动丰富地呈现出千姿百态的表情。
在警察找到的资料里,“早年父母双亡,寄居于亲戚梅……”
原来如此啊!
梅女士根本就不是春生的母亲,准确来说是养母。春生父亲是位商人,却犯了经商的大忌,仗义疏财——没有交到仗义的朋友,倒是把财给疏走了。当年父亲遇到财政困难时,酒桌上称兄道弟的朋友都闭门不见,有个富二代言辞凿凿地说:“我人在欧洲谈生意呢!”其实是在酒吧里歌舞升平。
“人性。”父亲病逝前只说了两个字。
不久,母亲也因抑郁症自杀身亡。
八岁的春生寄养在伯母家里。伯父长年在外,每次回家时伯母都对春生都疼爱有加,伯父看见这温馨的一幕,欣慰地笑了,心想:“老弟在九泉之下也安心了吧。”
伯父前脚刚出门,伯母脸上的笑容马上收敛,如六月天说变就变。她指着春生说:“白吃白喝啊?去把衣服洗了!”
春生当然不敢顶嘴,即便几秒钟前伯母还母爱泛滥地搂着自己又是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