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祚将尽!吾将取而代之!”
线香微醺,几缕青烟缓缓在案前飘起。案上供奉着数张神位牌,按辈分由前向后依次排开,中间一张神位牌最大,上书“吴郡钱塘天师道先师杜子恭往生莲位”几个殷红正楷。
案前正中,一位高壮老者昂然而立,身形威猛,须发灰白。在他身后,是一众披着鸦青斗篷的弟子,个个神情肃穆,庄严恭谨地望着神案前的老者。
此地是位处扬州钱塘的天师道教总坛,而这位老者正是现任天师道掌教孙敬远。时逢清明,整个江左大地笼罩在一片阴雨霏霏的气息里,天师道教众选择今日齐聚钱塘总坛,绝不是仅仅只是焚香祭祖这么简单。
不久之前,镇守京口的前将军王孝伯上表朝廷,以讨伐权臣为名起兵,进逼建康。当朝以会稽王司马道子之子司马元显为征讨都督,率兵主战,阻击王孝伯乱军,一时之间原本处于短暂安宁的江左晋室再次卷入乱世狼烟之中。
烽火烧红了东方的紫夜,横在东方的帝星却黯淡无光,仿佛预示着自晋怀帝建兴四年长安陷于匈奴夷狄之手后,逃往江东苟安八十载的司马江山也将快要走向尽头。
身为方士的孙敬远自然不会注意不到如此反常星象。他寻访高人占卜测局,推算天下大势,时局走向。
推算出来的卦象为离下坤上,地火明夷:利艰贞。
明夷一卦,早有彖曰:明入地中,明夷。内文明而外柔顺,以蒙大难,文王以之。利艰贞,晦其明也,内难而能正其志,箕子以之。又有象曰:明入地中,明夷。君子以莅众用晦而明。
“上卦为坤,下卦为离。坤属土,代表大地,离属火,代表太阳。坤在上而离在下,表示太阳沉于大地,光明受到损伤。有昏君在上,而贤能受损之意。”
听此高人解卦,孙敬远双目精光闪现。
“该当如何?”
“正如卦体所说,此时局昏乱,明德受损,唯有于艰辛之中,坚守正道,以扶持正义于不坠,才会有利。”
昏君在上,明德受损。
“哈哈哈哈!晋祚将亡!”
孙敬远眼见朝政无道,天下纷乱,区区戎狄蛮族都可在北方四处称帝称王,他天师道又乃天下大教,座下有徒众万千,岂甘俯首于乱世之下?于他心中,其实已早有盘算。
“肉食者鄙!横征暴敛,劳役赋税,大兴战火。******廷待我等万苦黎民如刍狗,置我等于水火!然而,皇城显阳殿华林园里,却夜夜笙歌,觥筹交错!司马氏的江山,早已是民心沸腾,天怨人怒!”神案前,孙敬远飘然转身,面向堂下一众门徒弟子,精光闪烁的眼眸之上,一道指天剑眉正狂傲不驯地张扬。
“数日之前,前将军王孝伯起兵作乱,直逼建康。苍天有眼,司马氏自作孽,搞的内讧不止,晋室气数已尽啦!值此乱世,风云际会,正是我天师道振兴的大好时机!趁此今日清明之时,聚集诸位弟子,以讨逆诛杀王孝伯为名,相与起事,进发建康,攻占晋廷,以我天师道神通法力,救万苦黎民于水火之中!”
一席话毕,堂下弟子一齐举臂振呼,脸上写满尊敬与忠诚,眼里是随时都可以为他们的掌教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狂热。孙敬远看着堂下弟子,嘴角边掠过一丝得意。
岂甘俯首于乱世之下?
——既然晋室将倾,那便由吾取而代之吧!
清明时节,雨自多情,连绵不断,及至入夜,整个钱塘依旧笼罩在一片春风细雨的沐浴之中。
天师道总坛内部,东边一间厢房,淡黄的灯光刚刚点亮。不同于一般的厢房,除了必要的桌椅床凳之外,房间正中间显眼地摆放着一口大药缸,缸内热水沸腾,正氤氤地往外冒着药香,模模糊糊间,依稀可见缸内药水之中正浸泡着一个少年。
“娘……娘……疼……”少年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神色之间似乎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连轻声呼唤之音也微微发颤。
药缸旁,一个年轻的妇人正紧紧握着少年的一只手,焦急地守在他的身边。“霖儿!不怕!再忍忍!娘亲已经叫下人去唤你外公过来了。等你外公一来,他给你运功疗伤,你就不疼啦!”
少年微微地睁开眼,点了点头,见原本美貌的母亲,为了自己昼夜劳顿,脸上已满是劳累与憔悴,不由心下歉然,为了不让母亲过多担心,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安慰母亲道:“娘……其实我也没什么大碍,等外公来了就好了,您不用担心……”
话音刚落,厢房之外传来一阵紧急细碎的脚步声。接着,房门被一把大力推开,只见孙敬远眉头紧锁地踏步走进房里来。
“霖儿!”外公那浑厚有力的声音传入耳际,着实令少年心中安定不少。少年看向外公,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外公,您来啦!”
那妇人一见孙敬远,再也忍不住,眼泪如决堤之水簌簌而下:“爹!霖儿已在这药水里浸泡了七天七夜,刚刚这病又突然发作了,恐怕这次所求的‘千金回春续命方’也是毫无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