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说一边站起身,仍旧在霜浓身旁站着。霜浓仰头看她:“秋茗,你多大了?”
“奴婢还有一个月就十六了。”
“春桃呢?”
“说来三奶奶恐怕不信,奴婢和春桃其实是双生子,不过不像旁的双生子长得一模一样,奴婢姐妹两人倒是半点儿都不像的。”
霜浓点头:“确实不像。”
又长长叹了一声:“怪道你说话做事要比我能耐得多,长一岁也是长的。”
秋茗忙跪下:“奴婢不敢倚老卖老教训奶奶,奴婢只是……”
“你起来,我之前便说无人时勿须跪来跪去,拘着这些虚礼。你们两人若都这样,我又何必独独带了你们出来?起来坐着吧。”
秋茗道了“是”,择了张绣櫈在她身旁坐下。
霜浓便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小石头常在衙门那儿走动,你们近来和小石头走得很近,可知道些二奶奶的事儿?府里那头不但是没有消息传过来,便是传过来亦是不敢去信的。”
“奴婢不敢。”听得这话,秋茗忙又跪下。
“有什么敢不敢的,你若是这样,我是无法和你说下去的了。”
一眼看了秋茗,霜浓手去够茶壶,秋茗忙起来,拿了茶壶替她把茶倒上。
霜浓道:“和小石头走得近也是因了我的缘故,你不要太当心,以为我就是在质问你了。”
秋茗低头道“是”。
霜浓又示意她坐下。
“二奶奶在牢里虽一日三餐如家里一样,可心上到底不一样。再加上薛老爷的事,说是闹了好几回,手腕子上亦是当真割了。雷知县也是很懊悔,不该将她关了去,只是骑虎难下。”
“薛老爷的事情又怎么样呢?可知道那些聚众闹事的都是些什么人?”
秋茗道:“雷知县受理薛老爷遭劫的案子之后那些人就不见踪影了,照着小石头和他衙门里几位要好的衙差来推断,必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夏霜浓点头:“只是不知道那人为何要与雷知县过不去,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机巧不成?”
秋茗再替她把茶添上:“也说不准。薛老爷虽说是本朝第一大善人,可又有谁是没有冤家对头的?这眼看好似是要雷知县替薛老爷找出凶手,还他一个真相。可谁不晓得雷知县那个人是最不会断案的,况是这样一个大案子,最后恐怕也不过是随便抓了两个替罪羊草草了解罢了。”
秋茗这么一说,霜浓倒想起一件事来:“照这么说,那薛老爷带了来要用在二奶奶身上的那几箱银子也要不了了之了?”
秋茗便迟疑了一下,说道:“奶奶恕罪,奴婢倒有一件事要说。”
霜浓便有些烦她这样的迂腐,皱了眉头道:“我方才说的你倒是忘了,何必又如此!”
秋茗张嘴又要告罪,见霜浓拿眼睛瞪着她,就闭了嘴,慢慢说道:“据小石头衙门里的那几个朋友的消息,那三箱哪里是银子,竟是整整三箱的金叶子!”
“金叶子?”
秋茗点头:“奴婢亦不知真假,不过听小石头浑说罢了。”
“我原因为那三箱银子是要拿来疏通储良镇那些乡绅之流,并雷知县等人。用钱把二奶奶的事情压下去,看来倒并不仅仅是储良镇。”
再又想到皇甫云,夏霜浓太阳穴突突的跳起来。她抬手扶了额,脸上露出疲惫之色。秋茗起身过去扶了她:“时候也不早了,奶奶今日劳累,不如早些休息。方才丹书姐姐说大过年的,大奶奶想着一家人还是要整整齐齐的,即便二奶奶不能回去,三奶奶也该回去一起吃顿饭才是。她明儿一早就会派了车马过来接奶奶。”
“哪里是为了那一顿饭!”夏霜浓冷哼了一声,扶着秋茗的手起来,“她想要的,是那张文书。”
秋茗不好多声,立在一旁搀霜浓起来,慢慢扶了她往卧房去。
替她铺了被,燃了安息香,又将那一层层的轻罗幔纱放下来。秋茗轻悄的关了门出去,只霜浓一人坐在镜子前看着散了发髻的自己发呆。
两年的时间,她只是多了些沧桑,再没有别的变化。抬手去摸脸上那两道眉,曾说是新月落凡的两道眉,那一双眼睛,曾说星子流落的一双眼,那鼻尖,曾有人捏着笑话她多愁善感的鼻尖……
深吸了口气,夏霜浓站起来,忽然一抬手,将镜前胭脂俱撒到了铜镜之上。那红彤彤的胭脂像极了鲜血凝结之后的粉末,那样妖艳,那样可怕。
她闭着眼睛,竭力将腾升起来的恨意压制回去。打开窗户,对着凉风用力了吸了两口气。窗边桌案上放着她早上从芜园拿来的那张文书。
指尖从第一行字慢慢滑过去,在最后一个字上定住。
这份文书她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苏蕙茹从一开始就为了这个目的,又岂容得了她躲过去?干脆坐下来,恰好在冷风口,霜浓借着风吹一点一点理着思绪。
皇甫云,以他的身份,断不可能为了她这样一个“过去”冒险到这个小镇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