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这一晚此方睡得十分香甜,准确说来,在他十六年的人生中,几乎每晚都睡得很香甜,因为他从来都将睡觉和吃饭当成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既然最重要,自然要做到最好,这是他的原则之一。
只是睡得好同样也分三六九等,在地上睡得好肯定不如在床上睡得好,在硬床上睡得好又肯定不如在软床上睡得好——虽说洛千千家的床和长汉大狱中一样,都是有些冷硬的石床,但好在垫在床上的棉絮厚实了不少,睡着自然也舒服了很多。
所以他这一觉睡得比平时久了许多,直到将近午时,才在窗外有些刺眼的阳光之下悠悠醒来。
醒时身边已无少女的身影,这让此方松了口气——因为他着实不知道,如果醒来之后身边躺着一位同龄异性,自己应该如何是好。
此方自幼生活在山中,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不谙世事的山中野人,在父亲的悉心教育之下,他懂得很多人世间的道理,懂得很多做事的方法,也懂得如何保持正确的心态,甚至比许多城里的同龄人懂得还要多。要说他缺少的东西,大概是理想和目标,不过他也从未在意过这些。
只是理论和实践终究会有区别,生活在山里,最大的问题便是接触的人太少,他虽然在父亲的教导之下懂得了如何与人相处,却很少真正地和别人交流。
在他生命的前十四年,只有偶尔下山到小镇上购置生活必需品时,会与卖东西的老板交流几句。在长汉城卖艺的一年里,他接触的人越来越多,也就逐渐明白该如何与人交流。而他真正学会与人交流的技巧,是在长汉大狱的一年。
此方很善于学习,所以学会交流对他来说并不难,但或许是因为他的性格有些奇特,所以与他的对话也往往会比较奇妙——譬如总是会扯很多玄乎的东西,又譬如总是会将话题绕回原处。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山中少年的交际能力已经趋于成熟,这是无可否认的。
只是成熟并非完美,要说此方在交际上最大的弱点,大概就是极少和同龄人、或者说同龄异性交流过。
不同于那些从小有许多玩伴、上了私塾又会认识许多同龄人的城里孩子,自小在山里长大的此方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到了长汉,他也一直是一个人生活,而长汉大狱中又以青年和中年囚犯居多,何况男女是分开关押,更加没有可能遇到同龄异性。
所以细细算起来,洛千千应该是他遇到并展开交流的第一个同龄的姑娘。
原本此方的打算是:怎么和其他人交流,便怎么和这个姑娘交流。但事实证明他想的实在太简单了一些,青春期的少年少女的关系,便如同长汉城初春时节的天气一般,永远都是那么难以预测,有时甚至连自己都想不明白。
世上想不明白的事有很多,若是什么都想,未免也太费脑筋了些。
所以此方决定暂时不去想。
……
长汉的初秋依然带着夏日的影子,微暖的阳光从云顶的缝隙之间照下来,看着就像与青山里裂开一条缝露出金黄果实的松子,似乎隐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不知道云顶上那些家伙喜不喜欢吃松子?
想到这个问题,此方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娘常说,望着天空傻笑的男人,多半是在想女人。”
一身麻布长裙的洛千千,端着一叠炒青菜从厨房中走了出来,看向望着窗外天空发笑的此方,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此方转过头,看着虽然衣着朴素,却依然难掩清秀之姿的少女,一脸认真道:“我没有想女人,再说除了你我也不认识其他女人了。”
洛千千听着这有些像情话,却又并非情话的话,虽然明知他话里没有别的意思,却还是有些微羞,手指绕着鬓间的头发,低头看着盘子里的青菜道:“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神会吃些什么。”
“不是说神都是吸天地灵气,饮玉露琼浆么?”
此方想了想,忍不住摇头道:“那多没意思。”
洛千千看了看一桌简陋的素菜,叹息道:“总比这有意思。”
“再没意思也得吃,活着就得吃饭,”此方笑了笑,走到木桌旁坐下,“我身上还有点盘缠,晚上吃点好的吧。”
洛千千盛了一大碗白米饭放到他身前,然后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才坐下身道:“你决定了么?”
此方一边就着萝卜青菜狼吞虎咽,一边疑惑道:“决定什么?”
“自然是天阶学院的事情!”洛千千看着毫无紧张感的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天阶学院的入学大试今天下午就开始了,你打算怎么办?”
“嗯……这倒是个问题,”
此方沉吟一阵,想着要不还是放弃了,毕竟父亲已经断言自己没有修神的天赋,而且这样的平静日子已经过了十几年,一时要改变可能真不太习惯。
可就在这时,他脑中却又猛然闪过昨晚沧澜河石桥上的画面,想起了杨文然那张无比傲然的脸,还有那声回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