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第二天下午,当全校同学都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操场上,准备做课间操的时候,喇叭里没有播放广播体操的音乐,却播出了全校师生收听陵江市人民广播电台播出的特别节目的通知。于是,操场上所有的人都就地坐下来。
一会儿,广播就进入了前一天人民大会堂演讲大会的录音转播,立即,人民大会堂里的欢呼声、掌声、口号声、与会者的发言和我们演讲时的声音,都清晰而宏亮地在操场上空回荡。我们昨天所经历的一切,通过广播的引导,又重新一幕幕缓缓地展开在我们眼前。
生平第一次,听到自己渺小的声音不是从自己的嘴巴里发出来,而是被千百倍地放大了以后,从另外的一个地方传过来,那突然拉大了的距离感和突然产生了的陌生感,都给了我一种巨大的震撼,禁不住在心里问——这是我吗?
那似曾相识的抑扬顿挫和蕴藉其中的感动和激情,都被以这样一种强烈的形式送入了那么多人的耳朵,引起那么多人的关注,让我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豪。我偷偷地瞥了一眼闻梅、柳月、杨南雁和葛利江,他们也都和我一样,神情专注地倾听着,仿佛希望抓住那空气中的每一次震荡,烙印在自己的心里。
电台的播送再次点燃了我们的兴奋,对拟议中的到全市各中学的演讲,升起一种强烈的期盼,于是广播结束后,我们又不约而同地聚在了一起。
杨南雁问闻梅:“原定到全市各学校进行的演讲还搞吗?”
闻梅上午到市里开会刚回来,回答说:“陵江大学造反派红卫兵说前天的冲突是市领导故意挑起的群众斗群众的事件,是对造反派的疯狂镇压,要组织上北京告状,已经有几百人到火车站了,现在进出陵江市的火车都已经停了,市里领导正集中精力做他们的工作,进行劝阻,所以情况可能会有变化。”
大家都很失望。
闻梅说:“关于演讲还搞不搞,现在还不一定,要等总部的指示”,又说:“柳月、你的稿子没背熟,上台埋头看稿子,严重影响发挥;林木生,你太拘谨,放不开,演讲,演讲,首先就是要‘演’,进入角色,投入感情……”
已经到了放学的时候了,操场上的人们已经散去,大家只好意犹未尽地散了。
报纸上和广播里都只报道了大会堂演讲会的情况而没有披露当天所发生的冲突,然而关于冲突的消息却更引起了人们的关注,于是,各种各样的传闻比电波还快地传遍了陵江市的每一个角落。由于人们从报纸上知道我参加了那天的演讲,就推断我知道当时的情况,于是,那天晚上,我又被张文彬叔叔叫到了“龙门阵”中。我去的时候,大家已在交头接耳了,每个人都神秘兮兮的样子。
张叔叔对大家说:“你们刚才讲的和问我的事情,我都不知道,我又把老林家的老大请来了,你们有什么问题都问他吧,他昨天就在现场,应该亲眼看见了当时所发生的事情。”
于是,大家都把头转向我,有的问:
“听说两边都伤了几十个人,你没事吧?”
“听说昨天打死人了,你都亲眼看见了吧?”
“听说市委的程书记都被打得头破血流,该没大的问题吧?”
也有的说:
“解放大西南的时候,程书记亲自指挥过千军万马,几个造反的学生算个屁。”
“几个学生造反,那是找死,能占到什么便宜?”
“他们打了人,还上北京告状,中央能听他们的?”
……
我不能一一地回答他们的问题,便把昨天的经过细细地讲了一遍,大家听了,有的信有的不信:
“昨天厂里有人出差回来,在火车站亲眼看到他们上北京告状,车上有好几具白布裹着的尸体。”
“昨天有好多学生到火葬场,让火化工作都停了下来,说是为了防止消灭罪证。”
……
待大家都渐渐散去了,张叔叔自己却一句话也没有讲,我忍不住问:“您怎么看这件事呢?”
他停住了手里晃动的大蒲扇,很认真的说:“观大局,要看‘势’。工作组在学生中抓右派、抓反革命采取的是攻势;现在学生要平反,工作组步步为营,采取的却是守势,攻守之间已经有了一点儿变化。但是,现在学生貌似处于攻势,实际上则是以攻为守,能不能完成攻守的转换。关键要看他们这次到北京告状的结果了。”
他说得有些玄,让我一下子摸不着头脑。
他看出了我的迷惑,又摇起了扇子说:“我说的话,你也不一定能懂。听说厂里已派人秘密搜集活跃分子的情况,谁写了大字报,写的什么都已记录在案,有点象一九五七年‘反右’时的情况了,一场龙争虎斗怕是在所难免。你现在所做的事没有什么错,但总在风口浪尖上也不好,你好自为之吧。”
对他的话,我仍然不得要领。
期盼中的到全市各中学的演讲最终也没进行,接下来学校就放暑假了。
记得那一年的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