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柳梢，白日里喧嚣的街道上已没有多少人影。
夏允趴在窗口，手拿着那块做工精美的头巾，呆呆地望着陂石镇的方向。
“可是后悔离开陂石镇了？”
耳后传来傅笙的声音，夏允站起身来，平静地答道：“没有后悔。能够跟着你们，才真是我的幸运。”
傅笙搬了把木椅在桌边坐下，因为替夏允疗伤时耗费了不少气力，神色显得有些疲惫：“我刚要了几样酒菜，待会我们好好吃一顿，养足了气力，明天一早便出发去找公子。不出三日，就能和他们会合了。”
夏允应了一声，坐到他的对面，犹豫了半天方才嗫嚅着说道：“听傅大叔一说，我还真是饿了！不过喝酒……恐怕两杯就能把我灌醉了！”
“无妨！你的伤势还未全好，只喝两杯足矣！”傅笙呵呵一笑，又问及夏允在陂石镇的生活，夏允拣了一些酒楼和私塾里的趣事，傅笙脸上的笑容几乎没有断过。
两人说了半晌话，便有客栈的伙计送酒菜前来，傅笙开门接了，提起酒壶给二人各满了一杯，他自然是一饮而尽，夏允年幼不胜酒力，只是小抿了一口。
杯酒下肚，傅笙的精神恢复了不少，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夏允几眼，轻声问道：“夏允，你可知下午冲撞的那位夫人是谁？”
夏允放下手中的筷子：“我不知道，想必是阜宁城中的贵人吧！”
“将白马拦下来的人叫邓禹，官封从三品扬武将军，在阜宁军中威望颇高。能够让他如此小翼的女人，当是靖城侯卓戎的夫人。”
“卓戎？”夏允立刻想起了几日前那一队兵威极盛的铁骑，忍不住开口问道，“傅大叔，那靖城侯到底是何人？”
傅笙沉吟了片刻，向夏允解释道：“靖城侯卓戎，乃是当今云夏皇帝建武帝之幼弟，亦是云夏国不可多得的帅才！年方廿五便平定了东北的叛党王郅，后转战南北，鲜有败绩。五年前，云夏朝中内乱，罗宋国兵陈东川欲图阜宁，卓戎临危受命，孤身出使罗宋，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罗宋君臣退兵，名扬天下。卓戎回国之后，建武帝忌其功高盖主，令他驻守阜宁，无诏不可回京。”
他一口气说完，夏允的嘴巴老半天没有合拢，他完全没想到卓戎会是这等厉害的人物，难怪那邓禹对他的妻女如此紧张。若不是那位小姐‘求情’，自己这会肯定在大牢呆着了。
傅笙又饮了一杯酒，看着仍在为卓戎惊叹的夏允，微微咬一咬牙，眉间没来由地多出一丝忧色：“夏允，我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答我。”
“啊？”夏允一怔，连忙点头道，“傅大叔想问什么尽管问，夏允必定直言相告。”
“我想知道……”傅笙忽然站起身来，那鹰隼般的眼睛直直盯住了夏允，“他日你学有所成，是否会辅佐我家公子？”
“我……”夏允心头猛地一颤，他有心回避这个问题，但在傅笙凌厉的逼视下，他不敢做任何冒险，只能鼓足了勇气与他对视，“只要夫子肯教我，我一定会辅佐元公子！”
傅笙的眼睛仍未移开：“敢请夏公子发誓！”
发誓？傅笙咄咄逼人的态度，反倒是解除了夏允心中的疑惑，他缓缓地竖起右掌，一句一顿地说道：“我，夏允，今日向苍天立誓，他日学有所成，必不与元方元公子为敌。如违此誓，夏允必受万箭穿心而死！”
狡猾的小子！傅笙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就算夏允将来不辅佐公子，只要他不与公子为敌就好——那三才居士培养出的弟子——实在是可怕！
经过了这一番对话，两人先前的融洽已无，夏允默默地扒着饭，傅笙一杯又一杯地灌酒，气氛显得紧张而尴尬。
在这令人极不舒服的沉闷中，夏允的饭碗终于见底，而对面的傅笙依然没有开口的迹象。
夏允放下碗筷，低首思忖如何开口询问，腹中却突然传来一阵绞痛，似被万千蛇虫咬噬一般难受。
“傅大叔你……你在饭菜中下了毒？”夏允难以置信地指着傅笙，脸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毒不在饭菜中，在你的酒里！”傅笙的声音如同从天边飘来，让夏允怎么也听不真切。
“竟然这样！没想到真的是这样！”夏允捂紧了肚子摇头，“我的坐骑突然发疯狂奔，也是你动的手脚了？”
“我怎么能预见到你会撞上马车？”傅笙反问道。
“你确实没算到那辆马车……”夏允抬起头来，“因为若没有那辆马车，没有那名邓将军出手，我就会直接冲向城门，被守城的士兵乱枪刺死！”
“你确实很聪明，聪明到我不得不违背居士的命令。”傅笙平静地给自己斟上最后一杯酒，“公子的身上，背负着太重的责任，我不允许任何人阻碍他，就算是他的老师，他的同门也不行！”
自己的一点小聪明反倒成对方杀自己的理由了？夏允忍不住苦笑一声，从怀中掏出那块绣有‘夏’字的头巾，用力地握在手心里：“傅大叔，我想知道，洪师傅……还有掌柜他们，是否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