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上穗儿家盛碗面茶，给你舅姥端去。”
郭辅臣和罗排长头晌来到了一家老字号鞋店。俩人都换了军服，郭辅臣手挑门帘，一只脚刚跨进门，正见老掌柜吩咐伙计去买面茶。小伙计是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小子，趁着门帘挑起的空挡。就从郭辅臣咯吱窝底下，“嗖！”钻了出去。
郭辅臣和罗排长一愣，老掌柜也有点傻眼。仨人都愣着，目送小伙计跑到街边，一个面茶摊儿前。
（面茶：一种杂合面糊糊，咸的，上面撒些炸酥的黄豆，东北早点小食。）
面茶摊儿上，一个姑娘双手褪在袖子里，愣愣站着出神。这姑娘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虽然补丁不少，但干干净净，头发也收拾的整齐利落。结满白霜的围巾遮住多半张脸，只露出两道弯眉一双杏眼。这一排小食摊子，虽然都不算红火，但大多都有客人光顾，唯独这姑娘的面茶摊子，冷冷清清。小伙计跑过去叫了两声，她才回过神来，给小伙计盛面茶，还额外抓了把炸黄豆，塞在小伙计手上。
“军爷，二位军爷，可别跟一个半大小子，一般见识。”老掌柜哭丧着脸央求着。
“老掌柜的，不必介怀。这小子正是还不知道愁的年岁，没啥。也不必一口一个军爷的，我姓郭，是东北军的。”郭辅臣微笑着说。
郭辅臣透过窗户看着小伙计，一只手端着碗面茶，另一只手，则把炸黄豆往嘴里塞着，小碎步的回来了。就又一掀门帘，让两只手都没闲着的小伙计进来。小伙计没觉得有啥不正常，端着碗，奔铺子里间屋去了。
老掌柜瞅两个当兵的，那领头的，好像是看邻居家的嘎小子，耍活宝，逗乐似的，这才放下心来。
“谢二位长官体谅，二位长官请坐，我好好给二位量量尺寸。这各家铺子的尺码，有些微的不一样。要是有现成儿合适的，那正好；要是没有合适的，我这就照着尺寸做，转天儿就能好。”老掌柜说道。
“老掌柜的先不忙，今天咱俩是想打听打听事儿。”郭辅臣说道。
“二位长官尽管问，只要老头儿知道的，都告诉二位长官。闲着也是闲着，我先给二位量着，不耽误嘴上说话。”老掌柜说道。
这就是老买卖人，不管你想不想买，把事儿都做周到了，兴许你就买了，这回不买，下回兴许就买。郭辅臣被老掌柜拉着没办法，就只好把鞋脱了，随老掌柜去了。
“老掌柜的，咋没见柜上有毡鞋？”郭辅臣扫了一眼铺子里，问。
“有，都在后头放着呢！我让娃儿给拿来。”老掌柜答道。
“不忙，不忙，都啥人穿毡鞋？”郭辅臣问。
“现在城里人，没啥爱穿毡焐碌的了！都是些我这岁数的还穿穿，要不就是，走垛的马帮；要不就是，山上的猎户。”老掌柜答道。
“老人家，您老是咱县里的老人儿。正好，跟咱俩说说，那剪子胡同是咋回事？听说，夜里不太平？”郭辅臣问道。
“郭长官，小老儿瞅着二位，一不熊咱老百姓，二还体谅咱老百姓难处，都是性情中人，我就给二位长官说说。”老掌柜是啥人呐？做买卖的年月，比郭、罗二人岁数，加一起都多。这是给你一顶高帽子扣上，言外之意，一会儿，要买鞋你俩得给钱。
“那是，民国十四年，咱这宜城里，闹过一场瘟疫。就属，北关大坑那里头，闹的最邪乎，好悬里边的人，就死绝了。”
“面茶摊子那丫头，穗儿，那时就娃儿那么大，一家六口就剩下她一个。那丫头就那么守着尸首，守了半个来月。才有人敢进去，帮着收殓了。好不容易瘟疫过去了，剩下的人，也都不敢在那坑里住了。穗儿那丫头倔呀！就是不搬。你说，就一个十多岁的丫头，总得吃饭呐？就靠人帮衬着，支了个面茶摊子。可这知道内情的，也都不敢吃她的面茶。这些年，那丫头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的，勉强活着。”
“说岔皮了，呵呵！那时候啊！还没有剪子胡同呢！自打那场瘟疫过去了，街坊四邻就传，北关大坑里，一到后半夜就人哭鬼叫的。后来这些事儿传的多了，也实打实的出了些事儿。当官儿的，就沿着北关大坑，在坑上砌了一道墙，给隔开了，这才有了剪子胡同。”老掌柜语速徐徐的讲着。
“老人家，倒底出了些啥事呢？”郭辅臣问。
“那场瘟疫过后哇！每逢年关，北关大坑里就会死一个人。每到那个时候，剪子胡同也开始不太平。半夜子时，会有人来人往，走道的响动。懂行的人说，北关大坑是阴间的门；剪子胡同是过阴的道儿。这不？今儿个都初八了，又快到时候了。”老掌柜讲完了，又让罗排长脱鞋。
“营长，一会儿咱俩也喝两碗面茶去吧！爷们儿，咱就不量了，咱一脱鞋，你这铺子里，就待不下人了。”听老掌柜讲完，罗排长跟郭辅臣商量。
郭辅臣、罗排长俩人，辞别了鞋店老掌柜，奔面茶摊子而来。
那姑娘仍静静而立，挎在脖子上的，棉手焖子的长绳，在小蛮腰之后打了个结；围巾外露出的一截耳朵尖儿，冻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