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虽已是初春,山谷却依然清冷。
思悠悠,恨悠悠。藕断丝连数月的霏霏淫雨,让失魂落魄,偶尔从山间飞过的鸿雁,都在唱念着愁愁愁。
而就在这凄风楚雨中,不动声色的大宅院,正眼睁睁地看着张家的家道一步步走向衰亡……
“二小姐,您不能走啊……”大宅门外,青衣黑帻男子苦苦拉着缰绳,因为太过用力,他左脸的疮痂不断渗出褐色的脓血,“您若是走了,老爷该怎么办啊!”
“张宁儿,别拦着我,你们家老爷的事与我无关!”马背上的少女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蓝衣白袍,清秀的模样中透着几分坚毅与决绝。
“二小姐,老爷不过是一时糊涂,您念在他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情上,就留下来吧。”张宁儿将身体挡在马头前,继续苦苦哀求。
“糊涂一时?我看他是糊涂一世!”少女一脸嗔怒,“让我念及养育之情可以,可他为什么就不念及夫妻之情,父子之情呢!”
“老爷他……老爷他……”张宁儿一时语塞。
“好了,张宁儿,快让开,我不想伤着你。”少女再次命令道,她向后轻挥马鞭,“风追,驾!”
那匹叫做风追的枣红色高头大马,似乎能听懂人言,它兀地向前腾空扬起双蹄,一声嘶鸣后,用身体小心地将张宁儿撞到一边。
“二小姐,老爷已经疯了,您若是走了,张家的基业可就真的废了啊!”忠心耿耿的张宁儿扑倒在泥地上,用手紧紧抓住马鞍的带子。
“你去把我大伯请回来呀,这个家原本就是他的!”少女用马鞭胡乱地抽着他的手,“你快松开,我说过我不想伤着你!”
“不,打死我都不放手!”为了躲闪皮鞭,马宁儿将头深埋在双臂之间,“大老爷现在人在哪儿我们都不知道……而就算找到了,依照大老爷的脾气,他也绝对不会回来的!”
“哗啦!”原本绑缚在马背上的包袱,在拉扯与抖动中,散开了。
几块暗红色的黄花梨牌位从其中掉落在了地上。
“啪!”两个土色的陶罐也紧随其后从马背上掉了下来,在接触到并不柔软的地面的瞬间,破裂成了无数的碎片。
“嗤哼哼哼……”随之从地上升腾起来的灰白色尘埃,将风追呛得摇头晃脑,低鸣连连。
“娘!哥!”少女大惊失色地叫道,迅速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对不起,夫人!对不起,大公子!”张宁儿慌张地磕着头,从地上将沾满尘土的牌位捧了起来。
“把你的脏手拿开!”少女歇斯底里地给了他一记耳光,从他手中将两块牌位抢了过来。
“对不起,二小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的张宁儿只是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道歉。
“娘!哥!”将牌位抱于怀中,少女趴在地上,将逐渐随风飞散的白灰,用衣袖遮住,聚拢,她的眼泪忍不住地夺眶而出。
因为罐子已经碎裂,她解下身上的披风,将地上残余的白灰,用手掌一点点扫在了披风上。
这样反反复复多次,直到她认为将白灰完全扫干净后,她将披风四个角拉拢,打上结。
“张宁儿,如果你还敢拦我,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杀掉……”少女抱着牌位和披风,站起来,眼神空洞地盯着远方。
“可……可是……”张宁儿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咳咳咳……张宁儿,不用再浪费口舌了!”一声沙哑低沉的怒吼从他们身后传来。
“老……老爷……”虽然张宁儿还没有回头,但这声音就算化成灰,他也认得。
“滚!你让她滚!我没有这样的女儿!”张仲栩气急败坏地将手中的龙头拐杖狠狠扔在地上。
“老爷,您别生气,二小姐她没说要走……”张宁儿慌忙从地上将拐杖拾起,递还给他。
“哼哼,您是没有我这样的女儿,您也压根不想有我这样一个女儿,在权力和财富面前,亲情究竟算个什么东西!”带着惨然的笑容,少女将怀中所抱之物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在马背上,拴好。
“二小姐,求您行行好,少说几句吧……老爷他是在气头上,并不是真的要赶您走……”张宁儿苍白无力地在两人之间劝解着。
“这个家还存在吗?其实早在那把火烧起来之前,就已经垮掉了……”少女一手牵着马,一手握着缰绳站在马的左侧。
“你……你……”结结巴巴的张仲栩之前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此刻却越来越苍白,他虚弱的身体剧烈地抖动着,“你这个不孝女……你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老爷!”见势不妙的张宁儿连忙过去搀扶他,但却被他一把推开。
“啊……文君……这天还没黑……你怎么就出来了……”张仲栩忽然直愣愣地盯着前方摇曳的杂草,惊恐地大叫,“文君……文君……你别过来……别过来呀……”他连滚带爬地摔倒在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