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寒月出来了,天上一轮,水中一轮,碧水悠悠月影斜斜,他就站在船首望着那一弯黄油油的冷月轻声呤道: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漂散在外头?
呤完后摘下帽子向陈烨鞠躬道:“李先生,请入座。”
陈烨微微一笑,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忽然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中年男子猝不及防,闷哼一声,抱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陈烨走进船舱,在一张矮几前坐下来,中年人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忍着极痛隔着矮几坐到陈烨的对面。中年人也不气恼,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似的,从几下捧出茶具和小火炉开始烧水,一举一动全神贯注,仿佛煮的不是茶,而是在做着一道人间最不寻常的极品。陈烨这才有余闲仔细地打量他,他气色不错,面如冠玉相貌堂堂,可见年青时是一个十足的美男子,特别是他的那一双手,纤长而圆润,白净而整洁,充满书生的气息。
陈烨冷冷道:“你为什么不还手。”
中年男人苦笑道:“我不是你的对手。”
陈烨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你也跟了我半个多月了吧?”
中年男人没有回答,炉水初沸,他一面泡茶一面看着陈烨笑道:“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今晚难得李先生光临小乌,顿觉小乌篷筚生辉,然小乌内别无他物,唯有烧茶敬客,粗茶一杯,请李先生万勿见怪。”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陈烨也没有脾气了,道:“你说的什么话?在下虽不才,却知茶乃最好的东西,或生于高山,或长于悬崖,餐风饮露,汲天地之灵气,取日月之精华,可以去污浊增神明,还有什么比它更好呢?只不过,却不知你是不是一个糟蹋了它的人。”
陈烨说完捧起茶杯慢慢地品着,茶真的是好茶,这样的好茶是不容易喝到的,陈烨放下茶杯,看着他道:“你这半个月来费尽心思跟踪在下,难道就为了请在下喝一杯茶这么简单吗?”
中年人笑笑,道:“当然不是。”
陈烨道:“既然不是,那就请直言。”
中年人叹口气道:“李先生是个明白人,我也不想转弯抹角,既然李先生已经到了这里,我想请李先生去见一个人。”
陈烨道:“安排冈本直树封了我安华大米行的人?”
中年人不置可否,道:“李先生见了就知道了。”
乌篷船漂在江心,顺流而下。江面上有不少大大小小的船只经过,偶尔还有日军的侦察快艇,岸上日军的炮楼不时有明亮的探照灯射下来,在江面上画出一个又一个光圈。长堤一带却隐隐飘来歌声,那是乐坊里歌女正在卖唱,近岸处还泊着一只画舫,画舫里灯火辉煌,不时传出阵阵浪笑,中年人长叹一声,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陈烨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中年男人道:“一个普通人而已。”
陈烨道:“能跟踪我半个月的人一点也不普通。”
中年男人笑笑道:“李先生过奖了,比起李先生,在下实在微不足道。”
乌篷船驶近了画舫,画舫船头上站着一个黑衣大汉,黑衣大汉看到乌篷船正向着画舫驶来,大声喝道:“什么人?”
中年男人走出船舱,大声回应道:“林梓方求见大当家。”
船头上的黑衣大汉道:“大当家正在会客,不方便见你。”
林梓方道:“你告诉大当家,就说林梓方带着李宝晴来了。”
船头上的黑衣大汉听了,转身走进画舫里,过了一会儿从画舫里走出来,道:“大当家让你等等,到时我会通知你。”
林梓方回到船舱,为陈烨斟茶,陈烨道:“看来你们这位大当家的架子挺大的嘛!”
林梓方笑笑道:“因为他本就是个大人物,能见到他的人并不多。”
陈烨道:“哦!这么说来小弟应当感到十分荣幸了。”
林梓方捧起茶杯慢慢地喝着,边喝边道:“有时话也不能这么说,每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只是人生的际遇不同罢了。有时候位置越高,担当的责任就越大。”
陈烨点点头道:“想不到你看得倒是挺透彻。”
不知不觉一壶茶喝完了,这时月正半天,有如明镜高悬,林梓方透过船窗看着天边的冷月,叹道:“其实人生正如这月亮,月盈月亏,变幻无常,又何必在乎太多?”
一个时辰过去了,三更到了,画舫上的乐声终于停下来,莺声燕语中陈烨看到一群男男女女的身影从画舫向岸上走去,渐渐消失在夜色里。又过了一刻钟,船头上的黑衣大汉终于对着乌篷船沉声道:“林先生,大当家有请。”
乌篷船慢慢地驶近画舫,画舫上有人放下索桥。陈烨跟着林梓方走进画舫,画舫内依然灯火辉煌,只是浮华事散,明亮的灯光下,陈烨看到一位锦衣华服的光头汉子正坐在空荡荡的画舫里,左手撑在额头上,仿佛已有了醉意,陈烨叫了出来:“金八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