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仁因为婚礼事件对夫人芸玉一家人心生歉疚,成婚以后对夫人礼敬有加,百般呵护。
老丈人为人比较豁达,心里明明白白守仁是有真材实料的潜力股,又见他小夫妻真心过日子,当下完全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是,守仁那个性情实在让人有点不放心,老丈人心中暗想:
“可别隔三岔五的再演这出儿,我呀,还是要看着你!”
于是在布政司给守仁安排了一个见习的差事,天天看到守仁来报到,心里踏实多了。
守仁每天还是闲得慌。因为,别人半天才能干完的活,他一个小时就解决了。
“我还是得找些事做,才好打发时间!”
于是,守仁就在诸养和的办公室里开始练字。
他从秦篆开始,什么东汉蔡邕的大风歌碑,三国时期钟繇的贺捷表,南朝王僧虔的太子舍人帖、北朝无名氏的张猛龙碑,隋朝志永的真草千字文,唐朝虞世南的孔子庙堂碑、欧阳恂的九成宫醴泉铭、褚遂良的孟法师碑、孙过庭的书谱、张旭的狂草、颜真卿的行草、柳公权的正楷、怀素的狂草,宋朝的苏轼、蔡京、米芾的行草、宋徽宗瘦金体,元朝赵孟頫行楷等等,所有前代知名的书法大家,守仁都全部问候了一遍。尤其对家族先祖王羲之的行书、宋朝黄庭坚的草书爱不释手,一遍又一遍体会着书法中的行气。
诸养和每每看到守仁将笔悬在空中却不轻易落下,久久地凝思静虑,也不打扰他。心道:
“只要你乖乖的,就怎么都好说。”
过了些日子,在南昌渡完了蜜月,守仁就带着夫人芸玉准备再回余姚老家。临行前守仁去拜别诸养和,递上了一个信封,算是交差。
诸养和但见信封上龙飞凤舞的六个字:“岳丈大人亲启”,不禁大感兴趣。望着小两口离开的背影,急忙打开信封念起来:
“永和九年,歲在癸醜暮春之初……”
原来却是临摹王羲之的兰亭序。诸养和脸色连变,但见守仁的字迹取势凌厉,点划精谨。发自肺腑,凝于笔端。直书胸臆,风卷云舒。俊逸而蕴籍,外放而内敛。行间无一丝滞涩,气势灵动飞舞。
不禁长叹:“好小子!字里行间隐隐有大家之风啊!”
守仁夫妇坐船路过上饶,偶然听说当地有个儒学专家,名叫娄谅,早年也曾经有做圣贤的志向,虽然圣贤没有做成,满腹学问却也是真的。
守仁非常欣喜,决定专程去拜会一下。
娄谅年近古稀,知道王华是前几年的状元,不禁对守仁心生几分好感。一老一少一见如故,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当下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
娄谅为人飞扬跳脱,说到高兴处,拉着守仁说起了自己的陈年往事。
“那年是天顺七年(1463年),我呢要去北京参加会试,走到杭州,我突然心血来潮,就给自己卜了一卦,发现是大凶之卦,赶紧望回走了。”
守仁很好奇:
“您就这么,回来了?”
娄谅点头道:
“当时有好友问我,我老实告诉他们,去了恐怕要出事。他们哪里肯信我,把我挤兑一顿,还是去了。”
说着娄谅叹息一声:
“结果,那年会试考场起火,里边的举子死的死,伤的伤,真的是太惨了!考试也被迫终止。”
守仁觉得非常惊讶:
“娄公,我就是很奇怪,卜卦真的可信吗?天地间的玄机真的可以窥见吗?如果可以,那不是有人可以逆天改命了吗?如此一来,学圣贤究竟所为何事呢?”
娄谅精神一振,连连说道:
“好!好!好!天道玄机浩浩乎,渺渺乎,远非人力可以得见,圣贤也概莫能外啊。千古兴亡或许有人能审时度势,洞察机先,但因果之间纠缠不清,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说要扭转乾坤,不过是妄人妄语罢了。”
娄谅说着说着又挥了挥手,神情有些萧索:
“话说回来,知道又有什么用?当年却是没有一个人肯相信我,以至于遭到横祸。每每想起这件事,我都觉得非常难受。”
守仁埋头思索着:
“圣贤也不能推演天道,但是却能立学世间,开世人心智。人生在世,夫复何求?”
突然间娄谅盯视着守仁,眼里充满热切的目光:
“守仁,你也有学圣贤之心吗?”
守仁直视着娄谅,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资质平常,但却是不愿轻言放弃。”
娄谅捋着胡须,微笑着看向守仁:
“我看人是不会错的。天时地利人和,乃是天地间三才之要,可是对你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啊。”
守仁意外地看向娄谅,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娄谅果然继续说道:
“难得你有此志向,很对我的胃口!但是这条路,自孔孟千年以降,除了前朝朱熹可算半个圣贤,此后再无他人!不好走啊!所以,你可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