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恶劣的生存环境,邱冰一向都有着极为强大的适应能力。
和其他许多人不一样,邱冰并不是为了躲避战乱而回到燕国,他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或者说,他隐隐约约有点明白了那些事情应该怎么去想。
此时他正坐在一条幽暗小巷口的一家不起眼的面摊边,慢慢地吃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干辣椒、茴香、葱花、牛肉鲜嫩、汤味浓郁、面条弹韧——像这样的一碗面,无论是谁来吃,都应该可以吃得十分的快意、舒心、享受。
但邱冰不可以。
七年了,邱冰早已忘了什么叫快意、什么叫舒心、什么叫享受。
甚至,他早已不知道怎么笑了……
以前他是怎么笑的?现在为何怎样都笑不出来了?
连邱冰自己都不知道。
当年他的武功很高,而经过了这七年来人不人鬼不鬼的岁月,他觉得他的武功更高了。
他有钱,他很有钱,他想什么时候有钱就可以什么时候有钱。
去年八月份的一天夜里,他从在一家富户人家盗取了四万两的银票,跃墙出来之后就随手把那厚厚的一叠银票扔进了路旁的阴沟里。
邱冰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那样做。他只记得,当他拿着那叠银票的时候,习惯性的开始考虑该怎么花,而当考虑到那个问题的时候,他猛地挥拳打断了一棵垂柳,然后便将银票扔了,还特意扔进了污秽的路边阴沟,接着他便又开始心烦意乱,所以掉头回到了那个富户人家,把那人全家屠了。
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时他会回忆往事,虽然当他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会感到很痛苦,眼泪会莫名其妙的涌出眼眶,泪水会打湿他下巴上几个月没刮的胡子,但他还是会一遍遍的回忆往事,虽然很痛苦,但却也能感到极为短暂的快乐。
于是在那么一瞬间,他便不那般消沉了,虽然他早已没有了快意、舒心、享受,可他毕竟还有痛快。
他在十一岁时加入枭皇门,十五岁时便成为门主的第九位亲传弟子,而到了十七岁,在整个枭皇门的年轻一代弟子当中,他只弱于三个人。
那一年的南北武林大会上,在与东晋四海帮的比武交流中,他谦和英武、光彩照人,连续战胜五位东晋高手,赢得了全场武林人士的鼓掌与喝彩,连四海帮的帮主南宫疏石都起身亲自敬了他一杯酒。
当时南宫疏石徐徐举杯,说道:“我敬你一杯。”
他也站直身躯端好酒,问道:“南宫帮主为何敬我?”
“先礼后兵。”
“现在礼有了,兵从何来?”
“明年的武林大会上,如果你出场了,我便第一个上去打你。”
“若在下输了,可还有酒喝?”
“酒自然有,但该是你敬我。”
那天的比武结束后,他躺在东晋氤城最有名的清倌人怀中,一共要了五次,五次便从月上柳梢做到了鸡鸣破晓。
不再是清倌人的美女儿搂着他的腰不放他下床。
“赎了我吧,我这辈子跟着你。”她依依不舍的腻声说道。
他大笑,问道:“多少钱可以为你赎身?”
“两万两。”
他掏出四万两银票轻轻搁置在她的酥胸之上,脸上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他说道:“如果有缘,终能再会。”
那是他这辈子喝得最愉快的一杯酒,过得最销魂的一个晚上,而以后,不可能再有那样的机会了……
以前,他最擅用刀,他有一双干燥而稳定的手,他拔刀一瞬可以将一支四寸长的蜡烛齐齐斩成八截;而今,他却不想再握住任何东西。
他只想空着手,一个人空落落的在天地间落魄的行走。
邱冰已经不愿再战斗、不愿再战胜、不愿再得到、不愿再拥有……他害怕,很怕。
因为,他已经不行了。
七年前他逃到了后赵,从那时开始便一直逃避,他逃避了五年,直到他厌倦了逃避。
所以他回来了,他不愿意再逃避,他大声的在心里告诉自己“我邱冰,很勇敢”。
或许,他本不该惶惶不可终日如同丧家之犬。
只是,他现在的的确确就是一只如假包换的丧家之犬。
“我邱冰,过去是一个人,是一个男人。现在,我是条狗,老狗,一条只有一只耳朵的老狗。”
每晚睡觉之前,他都默默对自己说着这句话,一直说到他睡得着为止。
每次吃饭之前,他都默默对自己说着这句话,一直说到他吃得下为止。
所以这碗面他吃得很慢,很慢。
面太好吃了,这一点让他很愤怒,使他很想出手杀死面摊的老板与老板娘。
但他不能,因为面太好吃了。
他强忍着暴起杀人的冲动,忍得很辛苦,忍得热泪盈眶。
“太辣?”
面摊老板奇怪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