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台阶下的积水越来越多,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平日里娇红的荷花似被雨淋得有些苍白。
湖心的小亭中,有老少二人端坐对弈,老人提子未落,忽然对年轻人说道:“这雨看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棋,也可以慢慢下。”
年轻人神情温和,眉宇间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他静静地摩挲着棋子,半晌才说道:“前辈既执先手,左右又有厚势相依,但于中腹厮杀时却为何不抢占先机?”
“棋盘为方,棋子为圆,弈者棋力再高,也不能改变纵横阡陌中的道。”
老者缓缓落子,说道:“行棋圆融,不是不争,而是自持。”
年轻人点点头,说道:“输有输的道理,赢有赢的道理,先生所言有理。可照这般下下去,晚辈那三分胜算可就只能越来越渺茫了。”
“手谈之事,最终讲究的还是心神二字。老夫自幼好弈,至今也只得守拙之境地,论棋力,你我二人各为五五,只是若老夫略微占优,这局棋便断然不会让你赢了去。”
年轻人微微一凛,苦笑了一声,说道:“前辈过誉了,晚辈棋力低微,与萧前辈相形见拙,岂敢言胜。只是棋道终究可见,天道却有谁人曾窥?值此大好良机,我们若是不预先安下几枚棋子,恐怕会让他人捡了便宜。”
老者笑了笑,起身言道:“殿下年轻有为,雄心万丈,如此自谦便是坏了味道。如今诸豪互峙,而敢图天下者不过二三人矣,值此风云乱世,时局瞬息万变,攻城略地往往利弊难算,一城乃至一国的得失并没有什么,而供奉刺客与死士又是至奇之策,一石激起千层浪,有时还得不偿失。萧某以为,眼下大燕最重要的,乃是民生。”
“先生这番论断,倒有几分前贤遗韵。”
“殿下,你我高居庙堂,自是体味不到人间大苦。时代早就变了——庄稼果田被马啃了,粮仓辎重被匪掠了,商贩运货怕被劫,酒楼关门不营业,医馆里的大夫怕被抓,美妇不敢上街,老者忧心小辈,丈夫担心老婆,妇女生怕孩子哪天被马踩死……”
年轻人浓密的眉毛微蹙,问道:“先生,您是在开玩笑,还是危言耸听?”
老者哈哈笑了一番,目光隔着淅淅沥沥的雨帘不知飘向何方,说道:“如此情景自不在大燕境内,但老夫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对无力自保的百姓而言,惶惶不可终日较之死亡更加可怕,就像一个死囚被困在地牢中不知何日才能被行刑,更不知等待着他的是腰斩呢还是车裂……”
年轻人霍然立起,静静站到老者身边,好一会儿方才说道:“我以前也曾听到过类似的传言,当时不以为信,想不到今天连先生也这般说……但朝堂终究不能单靠几个军头子撑起来,他们那些文臣百官难道是吃干饭的?”
“不懂生产,五谷不分;不事农业,四体不勤。打猎放羊他们倒是挺在行,但说到底,只是一群靠天吃饭的野蛮人,所谓国家,只是虚设,做做样子罢了,他们在朝堂之上能聊些什么?为什么今天没下雨、马儿去哪里吃草、下午去哪里打猎、要不要修个斗兽场……一群不知信、不知礼、不知忠、不知孝、不自谦而不思学的白痴,实在没必要把他们放在眼里,只是,委屈了那些做牛做马还担惊受怕的平民百姓们。”
“那依前辈看来……”
“民生第一。生存保障了口碑也就有了,其它国家的人会竞相投奔大燕,有了安全感就会有归属感,百姓有了归属感自然就会认认真真、安安心心地劳动创造,那么燕国就不可能不富强。至于平定这乱世,我们还暂时没有这个能力——馍馍太烫嘴,那就只能等它凉了再下口,而且我觉得,那块最大的热馍馍,很快就会凉了。”
骤雨初歇,年轻人若有所思地望着湖中碧绿欲滴的片片荷叶,忽然说道:“父王曾多次提到中土有许多高人奇士,只是碍于身份所以很少理会世间俗事,我也听过一些关于那些人的传说,每每心向往之却一直无缘得见,今天终于有幸与萧先生一晤,实在受益匪浅。”
“哈哈哈……”老者纵声大笑,负手朝庭外踱去,说道:“天道难测,乱仗,还是让那些白痴们玩儿去吧。至于那件事,请殿下转告燕王,就说萧某早有安排,如果真有便宜,萧某人绝不会让外人捡了去,陛下大可宽心。”
年轻人默默地回味着方才的对话,目光顺着层峦耸翠的连绵山峰移向远方。
……
傍晚,姑射山,连云寨。
连云寨的寨主何铁肩,此时正在慢慢地擦着嘴角的油,他本是富商之子,小时候家境还算殷实,老父见他读书无聊,便给他请了个拳师,每天几趟拳练下来,也算懂点武艺,否则当年外胡入侵时他也没那么容易活下来。行过商,带过兵,最后还是觉着当匪稍微有点前途,所谓前途,就是安稳——安全、稳定。
何铁肩也算是念了几天书,再加上有个足智多谋的二当家帮衬,几十年的土匪生涯下来,把这一带大大小小的马贼窝、山贼寨捅得一干二净,成了一家独大,就算是皇商过境,也得交几个买路钱,商家也不觉得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