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江湖,三江五湖。有些人是属于江湖的,有些人也注定只能属于江湖。然而江湖中人却未能有所察觉,江湖之上就要风起云涌。
“公子想要什么?还请随便看看!”熊熊烈火之下,打着赤膊的男人脸泛油光。
“老板可铸剑?”迎着滚滚热浪,江陵开门见山,“三尺轻剑。”
“公子说笑了,除了磨山凝剑园,汉阳城内无人铸剑。”男人一把抹去额上的汗珠,“听公子口音,定是外乡人吧。不如选些别的兵刃可好?”
这已是第五家兵器铺,汉阳城内,果然无人铸剑。如此也好,江陵终于放弃了自己的愚昧想法。要杀一个人说易不易,但总归还是有很多种可行的方法。十五之期将近,也是时候去拜访一下磨山凝剑园的靳园主了。
“一百三十六,一百三十七……”江陵神情漠然拾阶而上。初秋的阳光依然狠辣毒人,幸而直耸入云的千年巨木遮天蔽日居功至伟。“江川湖海万世长存,林木花草百年流芳,竟都比人的性命要来得长久。我大概也不会再活很久了吧……”最近这段日子,江陵总会在不经意间想到生死的意义。
杀身成仁,姓名千古传扬,舍生取义,事迹春秋唱诵。可是能活着,谁愿意死呢?
靳远之还活着,靳远之定不愿慷慨赴死。闭门谢客,靳远之对慕名而来的武林同道敬而远之。深居铸剑,靳远之在自己的住所四周设下重重防御。靳远之所犯何罪?不过怀璧之罪。先皇西去,现世早已不复当年。靳远之与他掌中的御龙令,亦都不再是天子所求。八月十五,新皇便要再设新令,靳远之已是弃子一枚。靳远之实在罪不至死。可这世上却绝不止一人要他死,靳远之实在死有余辜,这些人还偏偏要靳远之死无葬身之地。
靳清冽同样对靳远之深恶痛绝,哪怕他是她的父亲。可也正因为他是她的父亲,即使她再怎样对他恨之入骨,她也不可能让他痛快地一死了之,毕竟他是她的父亲,她的骨血至亲。
俏若春桃榴齿含香的少女陷入了两难,靳清冽已经在磨山之上兜兜转转了三五天,她不知自己应该以怎样的心境去面对素昧平生的父亲。没错,她恨他,可她甚至与他未曾谋面,他素有侠名,可她对他一无所知。只有靳清冽自己清楚恨从何来,始乱终弃,他毁了她母亲的一生,可母亲至死不渝,母亲从一而终。
葬了母亲,靳清冽便从南疆来到了中原。一路纵马疾驰,靳清冽无心领略峨眉的巍峨点苍的壮阔,亦茫然而过鄱阳的浩淼洞庭的碧波。直至来到了磨山脚下,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靳清冽止步于此,靳清冽踌躇不前。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靳清冽一身暗红劲装飒飒而行,她当然不是去杀人放火,只不过她终于下定决心去见一见靳远之,她或许仍然对父爱心存幻想,天下之大,她竟已再没有其他的任何亲人。
靳清冽择了后山西麓,她只需见靳远之一人,她要隐秘行踪。“由傲湖亭向北,经九十二级石阶至望山亭,转行西南向小径,再经四十九级石阶便是凝剑园的后园。”排骨也曾如是说。
“轻而易举!”靳清冽不屑地望了一眼身前的高墙,一跃而入。玉飞天虞楚慈的女儿,轻身功夫早已青出于蓝。
凝剑园内,万籁俱寂,杳无人踪。偌大的凝剑园,草木繁盛曲径通幽,却无园丁弟子夜间巡防,实在奇哉怪也。然而靳清冽却无暇多想,虽然她已不遗余力抑制缓和自己的心潮澎湃,但她竭尽所能也无法阻止自己的轻举妄动。“靳……远……之……”灯火阑珊处,靳清冽忽闻切切人语。
“靳远之!”靳清冽心下一阵激涌。屋内烛影摇动间恍惚而过的人影,莫非便是母亲朝暮挂怀的男人?靳清冽本欲凝神静气掩身暗处,却终是翩跹一跃飞身屋前。她再也无法按捺心中的云涌风飞,她彻底放纵了自己的肆意妄为。电光石火,靳清冽破门而入。
眼前情境怵目惊心。男人仰面朝天横于堂中,双目圆睁面容扭曲,嘴角黑血横流早已断了生气。男人痛苦而亡,男人死不瞑目。靳清冽仓皇失措,靳清冽欲哭无泪。她虽未曾见过靳远之,但早已从母亲的言辞回忆中,对他丰神俊朗的样貌了如指掌。从前她以为自己对父亲只有刻骨铭心的恨,一直无法正视自己内心深处对父爱的渴望,可是现在自己的父亲却杳无生机,面对这个横死的男人,靳清冽一蹶不振。她失去了人世间的最后一个亲人,父爱于她皆成空谈。靳清冽饮恨吞声,靳清冽痛彻心扉。即使她带着切骨的仇恨而来,难道还要带着锥心的怨悔而去?天下之大,花自飘零。靳清冽猛然惊觉自己的人生,从此生而无望。
人死如灯灭,凝剑园一片死寂。几近黎明,靳清冽终于轻轻抚合了死者的双目。素手划过死者的脸颊,靳清冽却察觉了一丝端倪,那是父亲脸上一块微不足道的小小褶皱,但褶皱却绝非人类皮肤的表征。靳清冽不觉惊诧,手指顺势而行,竟又摸到了父亲脸颈边缘甚不起眼的凹凸。
“人皮面具?”靳清冽不禁惊呼。中年男人的面皮一掀而起,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貌不惊人的年轻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