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送姬双玉的车马刚到华阳别馆,馆中上下就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梁统作为胶东侯府的总管事,是这郢都城颇有头脸的人物,尽管为人低调稳重,从不招摇,各路达官显贵却没有不知道他的,尤其那些天天寻思着如何趋炎附势、攀龙附凤的人更是巴巴地盼着能够借他傍上胶东侯这棵大树。
这回他亲自来这地处边缘的华阳别馆,别馆的管事朱治得到消息,早早就客客气气地来通知了晏萧一同在街口远迎,恨不能敲锣打鼓地将一行人接到了馆中。
人群中的忍冬见了姬双玉包扎着一只脚,惊得脸色都发白了,连忙唤来两个有力气的妈子,将姬双玉抬回房中休息。
忍冬让小梅秉着蜡烛,自己小心翼翼地拆开姬双玉脚踝上的绷带。
看见那只小脚红了一片,已经开始淤淤青青地肿起来了,心疼得泪水马上就落了下来,掩着面出去命人取冰块来敷。
用布裹着的冰块敷在脚上,刺激着扭伤的筋脉和神经冻得发疼。
姬双玉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及时止住一部分内出血,不然这脚踝明天就要肿成猪头。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安慰忍冬道:“不用担心,伤得不严重。我是帮侯府抓贼受伤的,不是被人欺负,你别哭嘛……”
忍冬让小梅先下去,自己一手扶着冰袋,一手轻轻地揉着姬双玉那只冻坏了的小脚丫,感慨。
“奴婢多年来一直都在夫人跟前伺候,与世子少有见面的机会。弹指一挥间,世子出落得如此仁智机敏、顾全大体,奴婢实在替夫人感到欣慰感激……”
看着忍冬又一次在眼眶里打转泪水,姬双玉心里也不由得为之动容。
“忍冬,母亲去世的时候,你本来已经可以出宫,找个好人家,过上自己的生活。
“但是你不光替母亲守了三年的孝,还请求跟我出质,担了这人人都避之则吉的差事。你受委屈了。”
忍冬连连摇头道:“不,不。能够侍奉世子,是忍冬的福分。忍冬宁可终生不嫁,守在世子的身边。”
姬双玉自有计较。不过她只是放在心里,点点头,身子慢慢滑下去,任由睡意包围了身体……
翌日明媚的晨曦中,开阔无垠的草场上,劲装少年的一袂白衣明亮了整片辽阔的风景。
公子折丹长身玉立,昂然犹如雕塑一般,深邃的双眸仿佛鹰目,注视着前方。
他的长袖已经用缎带束紧,他腰间佩着金钩革带,脚下踏着及膝的长靴,手中挽着一把金丝犀角紫杉弓。
一身方便骑马射箭的胡服打扮,跟他平日的淡泊儒雅相比,更多了几分铁血男儿的铮铮傲然之势,全然一副少年儒将的王侯气派。
这时候,他左脚跨出一步,同时左手握弓右手搭箭扣弦,将手中金丝犀角紫杉弓高举过头再泰然往下稳拉在胸前。
他的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碧玺扳指,手臂用力仿佛轻轻一拉,弓弦已被拉满犹如满月。
忽然,他目光一锐,拇指一松,随着裂帛一样的一声弦响,手中的雕翎箭应声脱弦,向空中劲射出去,以肉眼难以捕捉到的速度刺向百步以外的箭靶。
只听见“突”的一声,那根雕翎箭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线当中时,已经深深地没入箭靶的红心中央。
“砰、砰”两声铿锵的弦声响起,紧接着又飞来两箭,全都不偏不倚地将红心射透。
这里不是校场,在一旁伺候的侍卫并不敢贸然发出聒噪的欢呼声,只能面露钦慕地交头接耳、低声赞叹。
然而,将羽箭全中靶心的那人自己却感觉不到多少爽快,手臂缓缓垂下,任由仆从上前将弓箭接过,自己则立在原地有点发呆。
这两日也不知为何,心绪居然有点燥闷不宁。
平日里,只需清茶一盏、经书一卷便能物我两忘、寝食皆废的感觉,竟然时常被一些不明的思绪所打断。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一阵轻灵的马蹄声从身后由远及近。
不多会儿,他背在身后的手掌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喷落。他稍一抬手,摸到了一个湿润的马鼻子。
“绝地,自己去玩。”
他扬了扬手,没有转身。
绝地却也没有知趣地走开,而是调整了下角度,又将头伸了过来,越过他的肩膀,轻轻打了个响鼻。
看见他终于侧脸看它,它还交替着跺了两下前腿。
他微微眯起了双眼。
他不了解马,不知道它们的习性、需求,也没有兴趣去了解。对于他来说,这种大家伙就跟摁一个按钮就会自己走来走去一样。
只有绝地是特别的。它不是坐骑,是曾经出生入死的同袍。
所以,对于它怪异的举动,他姑且一猜。
满地悠悠碧草,他决不会认为它是饿了。莫非——
“你在找那个姓姬的笨小子?”
绝地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用力地晃了两下脑袋,像是认同一样,还显得有点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