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别了,咱的那些可伶可俐的玩伴儿,咱还没有长大,你们怎么就一个二个地齐齐要跟咱告别了呢?别了,别了,待咱视如己出,饿了给咱吃喝,困了哄咱睡觉,闷了的时候,给咱讲故事,说笑话逗咱开心的嬷嬷们。
咱不晓得你们犯了咱娘的哪路王法,怎么就会被咱娘恶狠狠地给打发了?呜呼哀哉,下辈子,你们咋也不要急着脱胎为人,在那边就要睁眼看看,一定要殚精竭虑地选好投胎的富贵人家,再慢悠悠行动吧。你娘再嗷嗷叫唤:“我疼啊,疼啊!”你也不要着急,既然决定了要做你的母亲,受点苦经点儿难有什么不可呢?再怎么不济,就是做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猫,也要盘算好了,一定要生在富贵人家,千万不要急着为牲口,管它家好家坏的,是个人家就急着投怀送抱的。听咱的劝,千万别为了早早脱离枉死城的苦海,早早投生,殊不知,你的这一轮投生,只怕比上一轮更加悲惨可悲啊。
丫鬟和嬷嬷临走的时候,哪个不是哭得肠断欲绝,有几个忠心可嘉的老嬷嬷还跪在咱娘的跟前蹦蹦只磕响头,只把殷红的血迹流了满满的发髻,连宽大额头深深的老脸都给洇红了,还乒里乓啷只给自己亮嘴巴子,最后只弄得黑黑的老牙都要完全松动了。一个个哭声那叫凄惨啊:“夫人,求求您不要赶我们走,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就是小姐叫俺****,小姐叫俺喝尿,俺也忍下了!”老脸顷刻就肿如发面的酵子粉了,膨胀了小几倍还不止。
可是,咱娘看都不要看,冷酷的心比铁石还僵硬坚固,连眉头都不皱,或者皱了——大约还是嬷嬷的哭相太过难看影响市容了,必须整顿,还怕那殷红殷红的血色吓丢了咱的魂魄。咱娘厌恶地挥挥保养得好像二八姑娘相似的手臂,直接就对着管家放着狠话:“叫这些狐狸精王八婆,赶紧走,快些走,一个都不许给我留下!一个个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叫旁人亲戚看见了成什么体统,好像我特别不待承下人似的!”
那一时间,向来歌舞升平莺莺燕燕花红柳绿的咱家哀声遍野,可比咱娘亲奔赴阎罗那里报到都哭声袅袅不绝,弄得大院内外人人自危了。这凄凄惨惨戚戚的光景,要是有谁再在大院门外乒乒乓乓地放上几挂响响脆脆的挂鞭,那还不把这哭声惊扰到路过的雀鸟都从中扑扑踏踏往下掉了么。
嬷嬷们临走的时候,咱爹连个眉头都不皱,好像她们根本就没有在他的院落里出现过一个样。可是,轮到那些脂粉气息浓郁,秀色可餐的丫鬟们出发了。
每每花枝招展的丫鬟们走一个,咱爹的眉头就皱一次。后来,随着咱娘遣送战俘的脚步加快,咱爹的呼吸都越不自然了。不自然的咱爹甚至把眼睛都给蒙上了,可还从手指缝里偷偷看那些他爱不释手的丫鬟们一个个迈出这扇厚重的大门,再也迈不回来了。
终于——轮到最后那个最是聪明伶俐最是长相俊秀,最是充满少女气息的小小丫鬟荷香的时候,她只顾哭泣,连自己个儿的随身东西还没有收拾好,那小脸都哭得一行鼻涕两行眼泪的的,咱看着都心疼。娘啊,这小丫头待咱真的挺好的,也就十几岁的年纪,可比你这个亲娘待咱还知冷知热的。
天冷了,小妮子宁愿猫在咱的床帮边上,也不愿到下人的宿舍呼呼大睡,就为了咱起夜,睡觉不老实的时候,好随时给咱打灯照明,及时给咱掖好凌乱的被窝。好多时候,咱睡得香甜甜蜜,连个小梦都是暖暖和和的,这小丫头却被冻得鼻涕眼泪横流。不晓得老娘你感动不感动,反正每一次我都感动得稀里哗啦的,眼泪鼻涕都汇成一条小溪了。
还有那些个酷热难耐的夏天,蚊子大约是个稀罕物,可是那些最爱扑火的蠓虫总也让人防不胜防。虽说不会咬人,它哼哼唧唧地这儿爬爬,那儿遛遛,还总在你汗流浃背的时候,黏在咱的小皮肤上不愿意下来——大约天生就是个色色的坏玩意儿,可咱远还没有成熟,你现在就来,也忒那个早了吧,咱还远没有到思春乱怀的年纪啊。
这个时候,要不是荷香替咱兢兢业业地扇扇子,熏艾香,扯好丝质的防虫蚊帐,你说咱还能平平安安活到今天吗?看着汹涌的汗水活像倾盆大雨似的黄土高坡,条条道道奔涌着流向荷香还没有发育完整的小身板,咱心疼得眼泪又要奔腾了。哪个时候,娘亲啊,你在哪儿,是不是也在为咱爹这样忙碌,还是根本就没有想到你口口声声的宝贝正需要你来驱虫扇热呢。
“娘,留下荷香姐吧。求求你留下荷香姐吧,没有她我会睡不着觉,我怕我做噩梦的时候会没有人帮衬我。她待我挺好的,真的挺好的!她家里又没有知己亲戚,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你让她出去投靠谁呢?娘,咱家这么大,你就留下她一个吧。”咱摇晃着咱娘的胳臂恳求着,还小小地挂上了眼泪,这是咱的撒手锏了。以往什么时候,只要咱的这撒手锏轻轻一出,再附上咱的拿手绝招,躺地下哇哇大哭几嗓子,真的假的,咱娘就乖乖顺从了咱。
咱娘好半天没有言语,咱屡试屡爽的杀手锏果然就要应验了,咱娘盯着荷香哭成小红桃的小眼睛看了足足有小一分钟,肚里不晓得在快速盘算着啥。看样子,咱的绝招距离发挥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