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马文涛正在田间视察,突然觉得乌云滚过头顶,狂风随之而来。霎时,乌云遮天蔽日。天空一下子黯淡下来。不等马文涛看清,他猛觉得脸上、身上爬满了东西。他几乎成了一个绿色的僵尸。他睁眼在黯淡的光线下仔细的辨认,不由得震惊万分:蚂鼪!
蚂鼪是苏北的土语,它就是蝗虫!马文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蝗虫密集,拥挤着,搂抱着,簇成团,堆成堆。触须飞动,羽翅张扬,好像它们就是远方的使者,以胜利的姿态高傲的抢占一棵大树,爬上一片绿叶,搂定一株幼苗,抓紧一棵小草。它们贪婪的张开锯齿样的大口,啃噬着,咀嚼着。霎时,大树变成犹如冬天里寒风摧残下的秃枝枯桠,凄惨惨,血淋淋的注视着蓝天;一片绿叶来不及哭泣,泪水就干涸在蝗虫的齿缝;幼苗没有呐喊出天真的吼声,桑眼就嘶哑在蝗虫的垂涎;小草只剩下最后的希望,偷偷的将白生生的根系使劲的渗入大地的心脏,好像要吮吸地心的乳汁和能量。刚才还是绿油油的一片庄稼,顷刻间就成了孤零零的铁杆,血淋淋的筋骨。蝗虫还在贪得无厌的吸食着唯一剩下的筋骨中的骨髓,大有革命到底的精神。马文涛突然恐怖的对着长空发出一声竭斯底里的绝望的呐喊:
天哪——!我的天哪——!
随之是震荡回旋的凄厉的惶恐的哭泣。
马文涛不知是怎么回到家中的。然而,客厅里等待他的却是两名警察。他们是县公署的。马文涛一眼就认出了其中的一个,黑色的警察制服,黑色的镶着白条的大盖帽,腰里挎着手枪。他就是现任的宿迁警察局警卫处的大队长邱怀水。邱怀水凝视着狼狈不堪的马文涛十分震惊。马文涛没精打采的连招呼也不打,就一屁股坐进了他的板椅。他瑟瑟缩缩的取过水烟袋,颤抖着装上半锅烟丝就迫不及待的点燃,洋火的微弱的火光照着他冷彬彬的面孔。一圈一圈的烟雾升起,弥漫,飘散。马文涛被烟雾笼罩着头顶。邱怀水心中不满。他以为马文涛太傲慢了,居然连和他招呼也不打。这样的冷落,他邱怀水受不了,坐不住了。
马老爷,你儿子出事了!
邱怀水腾地站起,怒视着马文涛说。
完了!全完了!天啊——!
马文涛突然就像孩子样痛哭起来。凄厉的哭声让邱怀水惊心纠胆的惶恐。
你怎么啦?神经病!邱怀水生气的骂道:叙伦出事啦!
听到邱怀水几乎喊出叙伦的名字,马文涛突然清醒过来,急问:怎么啦?
你儿子集结学生,聚众闹事,还打伤了人。邱怀水忍住气道:看在你我多年的友情上,局长责令立即抓捕,俺给说了情,希望你能协助进行教育。你好好管管你的儿子吧。
他人呢?马文涛惊讶的问。
畏罪潜逃。邱怀水不满的回答。
啊?这不孝子!马文涛开口大骂:来吧,都来吧!天要亡我马家,天要亡我宿迁!
什么话?邱怀水质问:你不想活了!
俺是不想活了!马文涛突然扔下烟杆,呼隆的爬起来,怒吼道:遍地是蚂鼪,眨眼之间,那脆生生的绿就没了,变成了光秃秃的一片啊!
啊?蝗虫?邱怀水大惊失色:哪里?在哪里?
田里,俺们宿迁的天空里!马文涛指着门外的天道:你看看,去看看呀,哪里还有天?
邱怀水这才走到客厅的门边,张望着天空,果然,一片灰蒙蒙的犹如乌云样的东西苍蝇样的飞满了天空。阳光被遮住了,发出沉沉的呜呜风声。看了一会儿,邱怀水还是回到客厅落座,说:还是叙伦要紧。你说吧,怎么办?
他把谁打伤了?马文涛惊问。
沈校长。邱怀水急忙回答。
啊?他胆大包天!马文涛骂道:这逆子!
他们正谈着,门外突然传来高叫,兴奋地,激动地呐喊:大——,大——,大哥来信啦!
这人就是马叙伦。马叙伦走进客厅,突然看见邱怀水,心里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下子就沉默了。他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走!祠堂里跪下!马文涛勃然大怒的道:你好大的胆子,翅膀硬了,是不是?你连校长也打?
谁叫他阻碍俺们学生集会游行?马叙伦高昂着头说。
你不好好读书,尽调皮捣蛋,集什么会?游什么行?马文涛暴跳如雷:扯淡!不务正业!
大,怎么就不务正业了?马叙伦义正词严道:北京学生集会游行,反对中国在巴黎和会失败的合约上签字,那是卖国亡国的二十一条,丧权辱国不说,还向日本人借款。北京学生焚毁卖国贼曹汝霖的住宅是对的,殴打章宗祥又有何错?凡是中国人,都当起来抵制日货,响应北京的爱国集会,举行游行示威。全国****罢工罢市,又错在哪里?邱叔叔你说,沈校长不分青红皂白,愚顽不化,固执保守,阻挡妨碍俺们集会示威游行,你说这难道没错吗?警察居然还来找俺麻烦,这还有没有公理?
叙伦啊,学业第一,你们瞎掺和添什么乱啊?啊?邱怀水善意的批评道:那是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