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在外,寝帐的地毡和帷帘都是羊毛织成,不仅保暖,而且最是隔音不过。熄了灯,密闭的小小空间里,两个人倾听着彼此的呼吸声,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元绍和他交握的那只手,掌心比平时热了一分……不知道,他的心脏,是不是也跳得快了些……
刚才上药到最后,他分明听到元绍的呼吸也稍稍急促了些许,动作也不若开始的流畅。但是,元绍给他抹完药之后,只是倒了两大杯茶一气灌下去,而后出去静静地站了会儿。躺到床上,也自始至终没有多余的动作,除了静静地握住了自己的手……
将心比心,有些事情,不用说出来,他也明白。
手指动了动,和他十指交缠的那只手立刻收紧了一分,拇指更在他手背上来来回回地反复摩挲。指尖从腕骨起,掠过手背,一点一点地增加力道,最后在指节处不轻不重地按压一下,一遍一遍,往复不止。
动作轻柔而专注,十几个来回,指尖的落点和按压的力道都一模一样,全然不见半分改变。仿佛,仅仅是这种程度的抚触,就足以让他感到由衷的欣悦和满足。
若是换了其他人,早在被握住手的时候凌玉城就会立刻甩开,多半还得照着对方头脸抡上一拳--从小到大,因为容貌的关系,他这种事儿着实干得不少。然而此刻,他却微微阖着眼,放任自己的手掌落在元绍手中:
“陛下……”
“长生……”
黑暗中,两个声音忽然一同响了起来。顿了顿,又是不约而同地开口:
“你先说。”
“……咳。”第二次长久的沉默之后,元绍的声音,终于划破了这片宁静:
“这两天匆匆忙忙的,有一句话,一直没找到机会说。——这一次,你辛苦了。”
“……没什么。”凌玉城停顿了片刻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只可惜,答应陛下的事,没能完全做到。”
“啊?”
这个回答实在出乎元绍的意料。虽是伸手不见五指,他还是翻身面向里床,朝向凌玉城的方向,仿佛这样就能在一片漆黑里看清楚他的神色一般:
“你还答应朕什么了?大胜敌军、阵斩敌酋、俘获王子重臣多人,连他们传了几代的金狼大纛你都给朕抢来了……”
说一件事,就把凌玉城的手指屈起一根。一句话说完,被他握住的手掌已经捏成了一个拳头,只剩下小拇指孤零零翘着:
“难道觉得没全歼那支偏师太可惜了?可那也该由奚王对付,出去之前,你没说把那支队伍也吃下来啊!”
“臣说的不是那个。”听他越说越离谱,凌玉城的嘴角忍不住弯了一弯。“陛下忘了?臣曾经答应陛下,哪天有机会出征灭国,就把那一国的王妃公主带回来赔还陛下的。可惜北蛮可汗这次出兵没带女眷,臣轻装奔袭,十天已经是极限,实在没力气犁庭扫穴了……”
他可以说当时就是输人不输阵随口一说么……凌玉城都开口了,他要是不敢接下来,这个皇帝当得忒没面子啊……
不过,看凌玉城耿耿于怀的样子,不逗逗他好像有些可惜呢。
“算啦,朕要她们,也不过是拿来赏人。这次大战你是首功,你又用不上这些赏赐,没带回来就没带回来罢。实在心里不安的话,朕从你的这一份里面扣?”
那必须不能!辛辛苦苦拼死拼活,不是为了让元绍扣他的战利品的!
“历来战获都是陛下先挑,臣怎么敢抢在前头?反正臣的要求不高,随便挑点儿丁口牛马就可以了啊……”
要扣也是扣你的!别扣到我头上!
别说,凌玉城这种皮里阳秋,明明想炸毛却非要兜个圈子的样子当真可爱。元绍忍不住喷笑出声,笑声一出口,就再也止不住地越来越大,几乎要满床打滚。手上忽然传来一股大力,却是凌玉城猛地摔开了他的手,跟着翻身向里,只留给他一个散发着淡淡药香的脊梁。
元绍的笑声顿了一顿,随即再次喷薄而出。半晌,他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展臂揽住凌玉城腰间,将人一把拖过来抱了个满怀,下巴埋在他肩膀上,轻轻耳语:
“朕要那些人有什么用?有你一个就足够了!”
暖暖的气息吹过耳廓,凌玉城再一次地僵在了元绍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