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大人之间的隐晦互动,要到过完年才满六岁的小十一就算模模糊糊有点感觉,也被可以出城去玩的兴奋冲了个一干二净。坐在凌玉城马前,他一颗小脑袋左转转、右转转,看着街上车水马龙,东边过去一个货郎担子,西边卖水果的店铺扯着嗓子叫卖,直看得他眼珠子都要脱出眶来。
生在宫中,长在禁苑。小十一从小到大,唯一的一次出宫就是得了天花,被忠心耿耿的女官抱着送到了玄甲卫军府。那时候烧得昏昏沉沉,女官还怕他见了风,一路裹得严严实实,哪像现在这样想看什么就能看什么?
“师父,看那个茶壶!好大好大!”
“那个啊……那不是茶,是油茶……是吃的不是喝的……”
“师父,那边有人吐火!啊!烧起来了烧起来了!”
“那是百戏,宫里也有的……你喜欢的话,下次休沐的时候,师父跟你父皇说了,叫了来演给你看……”
马蹄得得中一路低声细语,凌玉城带着的卫队第一次没有风一般卷过京城的街道,而是护卫着大人和小主子缓缓而行。穿过城门,宽阔笔直的大道逐渐变得弯曲狭窄,石板路也成了黄尘飞扬的土路,小家伙却更加目不暇接,低矮的茅檐,潺潺的溪水,连茅屋边啄食的一只母鸡都能让他好奇地看个半天。
“师父师父,看那边!那是鸭子!”
“那不是鸭子,是鹅……不许去摸,鹅啄起人来,比狗还厉害,你打不过它的……”
“师父,看小马!好小好小的马!”
“那是驴子,乡下人养不起马……”
前后列队的侍卫都苦苦抿着嘴,偷偷忍笑。大人对这个年幼的弟子总是有着无限的耐心,他提出再奇怪的问题,也都是笑吟吟地轻声回答。连这次出行,往返不过两天的功夫,都特地把皇子专属的小马带了出来,天晓得那匹不到一岁的小马驹夹在队伍里,把整个队伍拖慢了多少。
好容易到了城外的军营,一众卫队该训练的训练,该警戒的警戒,大人还特地带着小皇子到了军营边上的村子口。双脚一落地,小家伙就由衷地欢呼了一声:
“师父,我可以去玩吗?”
“当然,带你出来,就是让你好好玩玩!”
太好了!
高高扬起的粉嫩小脸上,立刻飞起了一脸灿烂的笑容。
平时文武课业之余,听伴读们炫耀一样地说起抓蛐蛐、掏鸟窝,漫山遍野的拔了灯心草的芯子往嘴里送,种种在宫外才有的精彩,现在,终于可以一样样玩过来了!
“走!我们去玩!”
一群最大十岁,最小五岁的小男孩能玩什么?
达鲁帖拍着胸脯说要去抓蛇,在野地里转了半天,脖子都低酸了,也不过找到了两个黑魆魆的小洞,几个孩子蹲在地上用树棍一顿乱掘,什么都没掘出来。
达斡尔自告奋勇说可以抓鱼吃,一群人除了元朗没下水,其余人人都弄了个半身透湿,最后只逮住了两只大虾——其中一只虾子的大螯还夹住了宗珲的手指,沈泽玉蹲在边上用石块砸烂了虾子的下半截,也没掰开那两根钳子。
元朗还记着凌玉城说的“不许摸鹅,你打不过它”,鹅不许摸,鸭子最好也不要摸,鸡总能摸了吧!九个小男孩四面八方围追堵截一窝母鸡,母鸡的主人看他们各个身穿华服,还有背弓按刀的军士跟着,硬是不敢上前。
可孩子们着实高估了自己的武力值,啄人抓人也就算了,最要命的,母鸡会飞!飞得最高的一只扑闪着翅膀就上了树,自称最擅长爬树的阿羌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吐沫,噌噌地就往树上爬,还没上到一半,受惊的母鸡咯咯叫着又飞了下来,直直扑到他脸上,顺便在他头顶拉了一泡鸡屎……
不光元朗,所有人,连同阿羌自己最后都笑得软了。
一群孩子在地上瘫成了一堆,互相看看,各个都是气喘吁吁,灰头土脸。凌玉城特地指来保护他们的五个侍卫在一边按刀侍立,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既不帮他们抓鱼也不帮他们逮鸡,就算宗珲手指被夹住的时候也不帮忙出个主意。然而一下午这么鸡飞狗跳地跟下来,原本板得能刮下一层霜的面容也悄悄软化了些许。
一下午玩什么不成什么,眼看日头慢慢西斜,元朗靠在树干上不免有些沮丧。几个已经支过招又失败的不敢再说,沈泽玉、步铭几个把小主子的神色看在眼里,便围在他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出起了主意:
“不然我们还是玩打仗吧!”
“打仗打仗,在宫里就天天打仗,到了这儿还要玩打仗?”
“或者骑马打仗?”
“只有小主子的马带了过来,我们几个呢?拿竹棍当马骑么?”
“或者——”
“有了!”远远处悠长的一声牛鸣,沈泽玉猛地抬起了头,指着那头被放牛童儿牵来的水牛,兴奋地声音都在发颤:
“前儿个先生不是讲到火牛阵么?我们就玩这个!”
“好耶!”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童子们全数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