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过玻璃幕墙大楼外的草坪广场。
这里是一片洋溢着清香气息的绿色。然而在这片绿色的中央，停着一辆破旧的白色面包车。平日里这块草坪广场是不允许任何车辆行驶的，所有市民和公司员工都自觉遵守着这个不成文的规定。然而现在不同了，那些可能大声呵斥这辆车，让它尽快开走的人们已经不在了，大部分被填进了树坑里。
章廉就坐在车里，车窗摇下一道小缝，他眯起眼看着古寒走了过来。
安定之后，接你出去。这是他曾经随意对古寒说的话，现在却要兑现了。如果这也能算是安定的话。
这就是你说的安定？是啊感觉怎么样。真他吗刺激。这几句对话没有真正发生，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就完成了。在他曾经的小兄弟面前，章廉彻底撕下了伪装，露出内里的黑暗。
古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从前他确实是个很重视友情的人，这样的背叛古寒绝对难以接受。然而他连感受被背叛之痛苦的资格都没有，无尽的悲伤迅速淹没了古寒，在这样的悲哀面前那些小打小闹的疼痛都不算什么了。
看着面前失魂落魄的少年，章廉歇斯底里地大笑。那是无比舒畅愉悦的笑容。当然这个笑容被诡术藏进了镜像之后，古寒没能看或听见。他眼里的章廉正从车窗里探出半张脸，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
这是全世界都能看到的疯笑，偏偏只瞒着被嘲笑的那个人。从一开始的游戏展出的邀请，到把古寒拉进避难所的导游，再到后面发生的一切。这些全部都在章廉的掌握之中。由此上溯到他们相见的那个早读课，从那以后古寒的一举一动都在章廉的手心里，凭着几个人构建起的小圈子，他成功在古寒身周建造起扑朔迷离的假象迷宫，把他和大千世界隔绝开来。
嘛，虽然也有那个里人格的帮助，但是章廉敏锐察觉到了这个少年内心深处的一丝彷徨以及内里的窥斑知豹的大片黑暗。那是与金勇无关的秘密。稍加利用这些就把古寒困住了，人类的感情真的很脆弱。
虽然那个功夫小子的出现有些意外，不过所幸都解决了。章廉满意地看着面前眼神空洞的古寒，就像欣赏自己的雕刻作品。
就像缸中的大脑。想象有一个疯狂科学家把你的大脑从你的体内取出，放在某种生命维持液体中。大脑上插着电极，电极连到一台能产生图像和感官信号的电脑上。因为你获取的所有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都是通过你的大脑来处理的，这台电脑就有能力模拟你的日常体验。如果这确实可能的话，你要如何来证明你周围的世界是真实的，而不是由一台电脑产生的某种模拟环境？
古寒就是这样的大脑。现在他被放出来了，看到了缸外残酷的真相。不过没有愤怒，他的心是木柴燃烧过后的一团灰烬，没有愤怒的能力了。古寒恍惚走了两步，眼神空洞而迷离。他似乎又要晋入那种无我的状态。
此时的剧本依然在章廉的笔下运行着，暂时没有什么超出预期。然而他却感到疯狂的欣喜与恐惧。他把面前这个叫做“古寒”的东西养成，然后放出来了。
云临市已经接近傍晚，即将迎来神星事件后的第二个白夜。然而肃清工作已经基本完成，剧本里多余的棋子基本拔除干净。此刻的对话就是整个神星计划中章廉最后的一推。所谓让物质世界的熵波动起来的那个创世的第一推动力大概也就是这样的一推吧。
“她在那里吗？”古寒双目无神地问道。没有明确的指代，没有前因后果，甚至不知道在问着广阔天地里的谁，只是单纯地提出问题并盼望着答案。张开的深渊巨口，如果没能得到答案的填补它就会进入疯狂的暴走吧。然而章廉知道只需要轻轻的一句话就能让它闭嘴。
“她就在那里。”好了，足够了。古寒转身向着大楼里走去。这是他第三次进入玻璃幕墙大楼，黄色天光照着的幕墙像琉璃。
日后新世界的创世神话中，一切的起源正是这两句。她在那里吗？她就在那里。章廉满意地戴上灰色帽子，启动汽车离开了草坪广场。太阳已经坠了下去，云临市的夜幕张开，它是明黄的。神星树的树干已经完全合拢，只待观测者归位，整棵树就会形成。那时候恐怖的变故将要发生，两个世界的规则会开始真正的融合，而不是现在这样缓慢纠缠的渗透。
但是章廉没有像他对机壳成员们允诺过的那样，登上螺旋阶梯之顶，从世界线的彼端超脱。尽管那是个脆弱的谎言，却也是计划中重要的一环。章廉离开了这栋大楼，他究竟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