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时过几许,南门宴从风雨飘摇的梦境深处醒转,刹那间赫然发现自己站立在灵泉中央,手中的短剑余势未尽,三尺虚空之内,风急雨骤,他竟已于无意识中练了梦里山巅之上的那个气质独特之人的剑法。
灵泉岸畔,火焰灵狐早已从地上站起,如血火燃烧中的双眼精芒湛湛,狐疑又孤傲地盯着泉水中略微有些怔愣的南门宴,长尾卷扬,颇有几分不以为然的意态。
痴呆少女的双脚也从泉水中抽离了出来,木然站立在火焰灵狐身旁,空洞无神的双眸深处,倒映着一抹急剧摇曳的焰影,将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之色遮掩得恰到好处。
徐昭然也从地上站了起来,左手轻提天行弓,右手轻拨一枚类似之前洞杀偃无道的黑色鹅卵石,秀眉微蹙,面色沉凝,月牙似的双眸间神光熠熠,不瞬不瞬地盯着南门宴及其手中的短剑,心底狐疑不定:“冥山风雨剑?”
灵泉中风息雨散,南门宴微蹙着剑眉伫立在水中,一动不动,既不曾留意岸上徐昭然等人的情态变化,也没有刻意琢磨于睡梦深处修习而来的剑法,而是把所有的心神都投注到了胸前,绳络紧紧包裹着的石珠尚还隐隐透发着一股古老而悠长的寒劲,让他觉得整个脏腑都像结了层冰一样寒冷。
这是诡异的石珠在他失忆后的三年来第二次产生动静。上一次有所动静还是差不多一个月前在阴山涧深处,间接帮他突破了焚元境,找到了修行的前进道路。而这一次动静较诸上一次算不上更大,但渗透进他体内的寒意却是更为强烈,虽然尚还不能由此便十分肯定,但是他心底清楚,梦中学剑的事,多半与这石珠异变大有关联。
徐昭然看着南门宴抬手抚胸,愕然呆立不动,震惊犹疑的心思起伏不定,沉吟半晌,忽而秀眉轩扬,右手拇指疾弹,指端拨弄的黑色鹅卵石顿时如箭激飞,化作一道半寸粗细的寒芒,直指南门宴的心门而去。
南门宴于静立思索中心生警觉,几乎没有任何思索与犹豫,微微半垂的右手抖索长扬,霎时间只觉一股熟悉而又终究陌生的气息自丹田中冲拔而起,窜过胸膛,沿着右臂,直透剑巅,激起一片冰冷的乌光,精准无比地劈斩在如箭而来的黑石之上。
啪的一声脆响,黑石尽碎如雾,风从泉中起,裹着灵泉中无处不在的天地元气翻转成云,眨眼间便成铅沉欲雨之态。
剑行于先,气行于后,真切感受到新习剑法的神奇诡异,南门宴暗自震惊踟蹰,也不知道是该高兴好还是该忧虑好。毕竟先前从南昌河那里承袭而来的几个修行法门,讲究的无一不是意气在先,行止在后,而他自梦中学来的剑法,明显截然相反。
徐昭然弹射石子之后,便即目不转睛地盯着南门宴,看着他手起剑落之间,与留在临渊七十二圣峰上、摩剑崖前的三式残招之一完全一样,不由得眉梢轻颤,凛冽的杀机自清亮如月的眼眸深处一闪而过,暗中将他与三十年前『冥山风雨剑』剑谱莫名失窃一案牵连起来。
或许是不想打草惊蛇,更想进一步从南门宴身上挖掘出当年上临渊七十二圣峰盗走『冥山风雨剑』剑谱的人,徐昭然脸上的清寒积愤之色转瞬即逝,好像无所察觉、无所在意似的,复又长弓拄地,悠然斜坐了下去。
……
……
在南门宴于迷谷灵泉畔半含惊喜半含忧虑地练习『冥山风雨剑』的时候,九嶷山最南端的石城峰下,壮阔犹胜南氏部族营寨的淮氏部族中,一匹乌黑的大马乘夜狂奔而出,淮炎玉紧裹一身熊皮大裘袍,面色阴沉地朝南急赶而去。
乌黑的大马逆风飞奔,快如闪电,从石城峰到谷城,两百多里路,半夜工夫即到。
谷城,是南疆三苗百族临北一带最大的集聚地,囊括大小部落族群二十有三,虽然四围皆有低矮的城垣,但是并没有宵禁戒严之说,四门日夜不闭,往来自由。
淮炎玉进得谷城,已是后半夜的光景,整座十里古城,静谧好似无人的空谷,只有东西岭上还残余着几点莹星般的火点,那是谷城势力最大的两个家族的盘踞之地,东岭较高,是势力第一大的徐氏部落,西岭略广,是势力略逊一筹而人丁兴旺的偃氏部落。
打从偃无道被迫离开谷城到了石城峰下以后,淮炎玉便与谷城偃家攀上了关系,虽然这种利益关系尚还并不牢固,但是三年来彼此多有交涉,他对谷城较诸南昌河更为熟悉。在西岭前坠镫下马,拧过马鞍上轻扎的包裹,又从怀里掏摸出一只半掌大小的木牌,木牌上镂刻着一条狰狞的大蛇,是偃氏部落的标记与图腾。
守在西岭下略微有些打盹的少年看到淮炎玉手中的木牌,二话没说,转身领着他一路往岭尖上走。
在这南疆谷城中,不管是东岭也好,还是西岭也罢,其实都不算高,东岭约莫三十来丈,西岭则要更低一些,大约二十丈余。淮炎玉跟着少年沿路攀登,不到一刻钟时间,便到了岭尖之上,到了一座高大壮阔的夯土大屋前。
少年先行进屋通报,隔了大约两盏茶的时间,慢悠悠地出来说道:“族长已经歇息了,有什么事你进屋跟火正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