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能继续上学的倔伢子自然成了生产队“修地球”的半劳力。他家所在地东港公社大队谷仓生产队,有八十多个人口,二十几户社员,六十亩耕地全在离家二里路的东港塅。谷仓队居住分散,二十多户人家遍布在东港镇的大街小巷,出工早的早迟的迟。早来的会在城门口老李家呆着等齐伴,尤其是要等到队长来了才浩浩荡荡地开到田垄去。队长张永正,二十多岁,长得高大强壮。从二十多里外的山冲过继给谷仓一位本家叔叔做崽,张永正的继父张宝,是东港镇小有名气的外科医生。由于继父的影响,加上张永正做得一手好农活,又会逢迎巴结,大队领导有意培养他,过继没两年便让他当了队长。
倔伢子在队里出工不久,便对一些极不公平的事产生了愤慨。一次,地主子弟陈弟启和同是地主子弟曾友文因嬉闹使得曾友文摔伤了腿。这本是一件极易解决的小事,只要陈弟启出点医药费就可了事。然而张永正却认为这是地主不服改造行凶打架搅乱社会治安的大案,于当晚召开批判会,作出对陈弟启罚八百分工分,曾友文罚三百分工分的处理。其实,陈弟启受罚的真正原因,是他父子的工分超过了张永正的工分;曾家父子是用牛耕地的好手。队里近百亩水田的犁耙工夫年年都是曾家父子包揽。这项农活技术性强且特别苦累,其他人弄不了也不愿弄。阳春二三月,人们还在悠哉游哉的时候,曾氏父子早就驾着水牛耕田了。因而他家的工分是最多的。张永正略施小技,便达到了打幅度削减人家工分和提高自己威望的双重目的。又如评工分,男全劳干一天记十分,女全劳干一天记五分,其后还有八分、六分、四分的。美其名说评,其实都是队长说了算。即使你做的工夫达到了十分的效果,队长可以说你思想表现没上去,只能得八分;相反,你做的工夫只值六分,只有“某些方面”上去了,队长就有理由让你得十分。倔伢子人虽小,但手脚麻利,有些工夫如拔秧、插秧、摘茶籽和草籽荚等甚至超过了十分的标准,但队长和队长的追随者一直只给他记四分!评先进也是这样。社员心目中真正的生产能手不可能评上先进和模范,和队长、大队干部走得近的,哪怕平素吊儿郎当,却经常榜上有名……这样的实例还可以列出好多。
倔伢子想到这些,感到空前的绝望!怎样才能改观这种局面呢?离开这黑暗的鬼地方吧。他无路可走,想法子与他们斗吧,无疑是以卵击石。正在他愁肠百结走投无路时,县花鼓戏剧团和东港公社联合在东港镇办了个小小演员培训班。培训地点就在倔伢子家附近的刘家祠堂,而且要在东港镇招收四十名学员。听到这个好消息,倔伢子大喜过望,立即行动起来。先是找剧团的领导表决心递申请,再是找公社主管此事的连秘书,表白自己会写诗作文,会唱歌,当演员有基础有条件。连秘书还叫他当场唱了支《谁不说俺家乡好》后,终于同意了他的请求。大队和生产队居然都没有阻挠。就这样,倔伢子顺利地进了培训班,第一次跳出了他度日如年的“农门”。
培训班的学员被分成两个班:演员班和乐器班。喜欢乐器又有基础的进乐器班,扮相、喉咙好的进演员班。倔伢子会唱,扮相也好,就进了演员班。演员每天训练的内容是:练习吊嗓子、走台步、拉顶、挤腰、压腿等基本功。初练时,倒也觉得新鲜,时间一长,他就感到枯燥无味并且开始厌倦。如走台步,老师做个示范,学员就得原地打圈走,一走就是一个多小时,走得头发晕;拉顶时,双手撑地,双腿竖在墙上,手掌痛了也不能停歇;挤腰子要双手贴墙撑地,老师托住学员双腿及臀部,用力朝背部挤压,挤得腰骨噼啪作响,叫人疼痛难忍……倔伢子心想:这不是将一个活生生的好人弄成残疾吗?难道自己跳“农门”是为了变成废人?!看来唱戏这碗饭只怕会吃不下去。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应验了他的想法。
当时虽是国家三年最困难时期,食品奇缺,但学员们仍然享受着每月三十斤大米、半斤油、二两糖的高级待遇。倔伢子父亲食量大,经常吃细糠填肚子,结了肠须常用蔑签挖,眼看就会饿死。倔伢子把有些女学员吃不完的饭菜搜罗起来带回家给父亲充饥,可这样是违反培训班规定的,因为培训班养了猪。这样一次两次都没事,次数多了就被领导发觉并在会上点名批评了他。他不听,认为人比猪更重要,继续搜罗剩饭,还用一毛钱一两饭的价格收买,这着实激怒了培训班的领导,他们将此情况汇报到公社,连秘书在会上提出严重警告:倔伢子再这样下去将受到开除处分!他不得不收敛了一些,由公开进行转为地下活动。通过几个月的培训,学员们学会了一些基本功。这时,上面下达了任务:培训班必须在春节前拿出一个节目,以此检验学员们的学习成绩。培训班领导经过研究挑选,定了一个叫《丑人计》的花鼓戏,由倔伢子担任主角进行排练。在拍戏暂停的一段时间里,倔伢子往往像一个中心人物被众多的学员所拥戴着。这倒不是他演技高明成绩优秀受追捧,而是学员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餐三两米吃后不久就饥饿难耐,倔伢子是本地人,熟悉环境,大家跟着他绝不会亏肚子。倔伢子带着他们摘桃子,挖红薯,偷黄瓜……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