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婆婆是富家小姐出身,小脚,干不了活。
婆婆懂得长嫂为母的道理,她为着这一大家子不饿肚子,清早或者黄昏的时候,去地里拣白豆拾高粱,拣来的这些变成了救命的粮食。
婆婆称这为,“偷着拾东西”。
我觉得这真是富有时代特色的词语。
在农村,向来就有拾麦穗、拾花生的传统,而那个年代呢,庄稼烂到地里,也不让往家里拾。
出嫁之后的婆婆经常吃的是“梅花窝窝”,。
这名字可真好听。
我那善于幻想的脑袋出现了一个个红色的白色的梅花花瓣做成的窝头,清冷幽香的梅花做成的窝头,我觉得真是美。
想起那句“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又诗意又美妙。
可是婆婆说所谓的“梅花窝窝”就是将棉花柴、荞麦桔之类的用碾子反复碾压,然后用水和一下,放到锅里蒸熟。
这梅花窝窝吃起来扎嘴,里面总是有很长的棉花柴或麦秸梗子,吃的时候要直着脖子使劲往下咽,有时不等咽下去,眼泪就迫不及待地涌出来了。
后来连梅花窝窝都吃不到嘴里了。
一出门见到的都是逃荒要饭的,时不时有人饿死在路边,野狗嘴里拖着死人的肠子在疯跑。
从乡里来了指示,以后大便的时候不准再去茅房,每家每户要准备一口大缸,将屎拉到大缸里,号称是“高蛋白”。
这些高蛋白都是可以食用的。
馒头山的人都道“这不是胡闹吗,饿死不能吃屎”,也有人敲怪话道“这好定西该让干部先吃。”
众目睽睽之下,村干部满脸通红踌躇再三,无论如何也做不出从容优雅的示范作用。
这高蛋白终究没有吃成。
至于穿着,每人三尺布票,大家都指着个子高的笑道“都说到了**社会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这电灯电话是咋啊事咱们是不知道,这露上露下咱可是看见蓝。”
婆婆说,那个年代逃荒到馒头山的人,为了能有口吃的什么都肯做。咱们村的民子,家里有口吃的,就是在那个时候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师范毕业生。
民子那时都快四十了,在村里娶不上媳妇。那个学生是宁晋逃荒来的,到馒头山的时候饿的眼皮都睁不开了。民子给了她口野菜汤,她就住在民子家的破窑洞里没有走。
古语说饿死事小,失节是大。但**裸的现实却是失节是小,饿死是大。
那一年,连着几天大暴雨。
家里地势高,本来是没有事的。
但下面的邻居偷偷堵住了婆婆家的水道,大水顷刻间积满了院子。
大平二平吓得在屋子里哇哇乱叫,婆婆也发了慌。
公公拿着铁锨去和下游的邻居理论,这人就是不肯让公公疏通水路,理由居然是水会跑到自家院子里。
公公眼看妻儿被淹,不由得满腔怒火,轮着铁锨片到了那人身上。
闻讯赶来的二叔和公公一起将那人揍了个半死。
满院子的水哗哗下去了。
水路通了,梁子是结下了。
下游的邻居李栓子以蛮横无理横行村里。心狠手辣,稍有冲突就持叉动刀,打起人来往死里弄。
村子里的老百姓对这样的人一般是这种态度:能躲就躲,绝不共事,有矛盾的时候要拼命忍让。但正因为村人绵羊般的软弱,助长了李栓子的嚣张气焰。
公公是村子里第一个和他公开抗衡的人。
李栓子自然希望公公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最后一个。
不几天,李栓子去乡里状告公公“反攻倒算”,公公和二叔被关进了看守所。
婆婆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做饭,喂饱了孩子自己再草草吃点,带着干粮和水,拉着大平,背着二平,去鸣冤告状。
婆婆这个围着锅台转着的女人,求亲告友找关系,辗转于各个部门。
最后县委书记亲自派人调查,将公公和二叔放了出来。
馒头山的人惊讶了,这女人真是不一般,用了什么手段?上头有什么人?她和县委书记还能扯上关系?
婆婆一脸平静地道:李栓子是公报私仇,谁不知道他是因为水道的事至精啊(故意)冤枉咱?上头的人也不是傻子。
婆婆不得不强悍,不能不强悍。
至于婆婆在告状过程中受的罪,她并没有向任何人诉说。她一个女人感受到的孤立无援和荒凉,那犹如在沙漠中跋涉的绝望,都深深藏在了心里。
她觉得结果很好,一切都值得,没有什么好说的。
干什么能不出力呢?何况孩子她爹出来了。
我听到此处,对婆婆的敬意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