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翊赶紧低下头:“陛下自然不是。”
杨广手托着腮,似是自言自语地般啧了啧嘴:“那指的是什么呢?所谓的国之根本,究竟是什么?”
程翊已经捉摸不透他究竟想说什么,而杨广则似乎已然在了兴头上,眼中显现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傲然。
“是文化。”
“文化?”
程翊对这个词并不陌生,可是却万万未曾想到的,这个词竟会从这个昏庸无道、暴虐荒淫的亡国之君嘴里说出。
见他这般吃惊的模样,杨广似乎变得洋洋得意起来:“即便是再如何攻城掠地,依旧只会是短暂的征服,若想要长治久安、千秋万代,仅有武力是远远不够的,唯有文化才能成为传承统一、永恒不变的力量。”
程翊瞬间恍然,顷刻想到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为何只有古中国的文明流传至今、未曾断绝,莫非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知道朕为何想要修建大运河、肃清丝绸之路么?”
“为..什么?”程翊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只记得评书上的理由貌似是说隋炀帝是为了更方便江南玩乐、好大喜功,但是很显然,此刻的程翊开始觉得眼下这个人与史书中的形象着实有些出入了。
只见杨广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微微的弧度,有那么一瞬,让程翊惶然地觉得与谨放那万年不变得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何其相似:“文化之纽带即是交流,只要打通了交流的渠道,无论将来如何战乱分离,也必定能够维持正统屹立不倒,因此运河带去的远不只是富饶与繁荣,更是思想的同化。”他抬手指向头顶的玉龙藻井,仿佛是在指着自己广阔地疆域:“只要运河伸向哪里,哪里便能成为不可分割的华夏之地,朕的大运河不仅要修到长安,更要修到太行山、修到安南!朕要的不仅是利民,而是利万世之民!”他那铿锵有力的尾音响彻于空旷的大殿之上,震骇着程翊的耳膜。
就好似是将所有抛之脑后,二人此刻并非是踏在宫殿的玉阶之上,而是临于混沌初开的宇宙之巅,仿佛能将万事万物的盛灭兴衰一览无余。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程翊从未感受过。
“知道何谓‘龙’吗?”杨广又突然开口,不待程翊说话,又自问自答:“鹰之爪、鹿之角、鱼之鳞、蛇之身,每战胜一个民族,不是将它们破坏殆尽,而是纳入其中为己所用,融会贯通,这才是华夏生生不息的理由。”
程翊心头一颤,生生不息..所谓传承流传的,并非是疆土与制度,而是人心吗?
“至于边疆问题。”杨广眼眸一转,又捏起两个指尖笑了笑:“不过是一场博弈棋局罢了,正所谓同而化之,分而治之,盛而击之。”他上前几步,走进程翊身边,有力的声音越发清晰起来:“突厥也好、新罗也好,凡是认可我华夏正统者皆可为民,凡是不愿认可归顺的,那才是真正的‘异族’。”他低头抚弄着手腕上精致的环带,轻描淡写地道:“埋伏于身边的威胁,就像枝叶野草一样,若不定时清理,将来定会为害一方。”
“所以..你并非是为了面子礼仪的问题,而是预测到了将来边境脉络局势的发展么..”程翊不自觉将心中所想喃说了出来。
怎知杨广听后噗嗤一笑:“错,朕不是‘预测局势’,而是‘创造局势’,朕要创造的,是这整片大陆的新秩序,是整个世界的中央之国。”
须臾的寂静,似是休止的音律..
直至窗外狂风而起,开始剧烈拍打着殿外的窗棂,似是要打破这如薄冰般凛人的寂静。
而程翊只惊愕的抬头看着眼前这个人,眼前这个自己本以为只要熟背出他的生平就能完全将其掌控的“古人”,瞬间才恍然惊觉,原来自己曾经死记挨背的那些枯燥乏味的历史书,记录着的并非只是一段段字句而已,如今程翊才清楚而强烈的感觉到,它们记录着的,不是理所当然的课题与公式、理论与文章,而是真正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们,拥有着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眼界,自己的考量,自己的宿命的..活生生的人..
见程翊半天说不出话来,杨广顿感无趣的摊了摊手:“唉~朕还当你真是什么人物呢,没想到也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就你这样的眼界还想对朕的所作所为指手画脚么?当真是自不量力。”
程翊此刻无言以对,又或者说,实在是还未从震骇中回过神来。
杨广原本饶有兴致的神情顿时仿佛被冷水浇熄,凉凉地瞟了程翊一眼道:“连半点武功都不会,看上去也不像是谁派来的刺客。”遂而又话锋一转:“本来朕还对你还有点兴趣,只可惜,现在朕却改变主意了。”只见他在空中扬手一拍,大殿外的护卫得令顿时手执长矛冲了进来,眨眼间就将程翊团团围住。
“给朕将这个半吊子的家伙压下去,明日午时在广场上处决了。”杨广腔调冷冷地道,霎时激起程翊一个冷战。
程翊下意识感到不妙:“等..等等..”
“怎么?”杨广鄙夷地眯着眼凑近:“你还想编出什么‘天神授意’的鬼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