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安静地躺着,看着对面墙壁横梁上那叠红砖。原先大概要在上面隔开一个空间,因为停工,这二三十块红砖就临时堆叠在横梁上,两头高,中间低,叠成一个大的“凹”字。在那凹进处有个帽子状的东西。
是的,在这个十来个方的房间里,还有一个同居者。
那是一只鸟巢,原先栖息了一对鸟儿,比麻雀大,比鸽子小,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种类的鸟。背部是蓝灰的深色羽毛,腹部稍微浅色些,啄和爪是柔和的淡土黄色,看去比较清爽干净。在我搬进来之前,这鸟巢就有了。因为我喜欢这个阳台看出去的景观,所以,我们两户人家相互包涵同居一室了。其实在这高处,时而有鸟儿啾啾声,平添了许多生趣。与它们为伴,我毫不介意。
只是在七八天之前,那只略大些色彩稍微鲜艳的公鸟失踪了。
因为担心它死在我头顶上那个鸟巢,时间长了会有气味。等那母鸟飞走后,我搭了梯子,爬上去看。巢里没有死鸟,只有一枚浅蓝灰色带褐色斑点的鸟卵。看来,它的爸爸亡于外面的一次灾难,或许是与另外的雌鸟私奔了。两指轻夹起晶莹光洁的鸟蛋,完全感觉不到它的重量。对着射进来的阳光照看,鸟蛋成半透明,里面有脉络状的混沌组织,我才感觉这蛋明显是个活物,小心翼翼放在原处。
鸟蛋需要双亲轮流孵化,一只去觅食,一只孵化,才能顺利破壳。如今没有父亲的它,夭折的可能性很难避免。想到这儿,我不禁黯然。
没有父亲的我,是不是和它的命运一样多舛?
金红色的夕阳透过窗,照在那鸟巢上。眼眯看着,细枝条组成的鸟巢像是着了火。它被编织得精巧而结实,细密的树枝条中还编着几条红色废电线,无疑是在这工地里就地取材的。
我一直喜欢自由无拘的飞鸟,西方那位最有名的大宗师讲过:不要为生命忧虑,为身体忧虑穿什么,因为生命胜于饮食,身体胜于衣裳。你想,飞鸟什么也不种,不收,没有仓库,神尚且养活它,人比飞鸟何等贵重呢!……
且不去争论人是否真的比飞鸟贵重,飞鸟凭着本能,就顺利的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花草在土里自然就能开花结果,人的生存为什么要这么艰难呢?我倒不是因为怕累不愿意工作,只是要找到合适的工作太难了。
按以往的规律,在天黑以前,栖息在这幢大楼的野鸟大都会飞回来,结束一天的寻食,当然蝙蝠除外。
这个时候,那只母鸟应该回巢了。
稍后,群鸟的鸣叫声果然多了,声音越来越密集。
今天的鸣叫声比往常喧嚣,一阵阵的,混乱的振翅声时而从我窗前噗噜噜而过。我躺在床上,明确无误地听出了嘈杂声里的不安。
我爬起身来,转头看窗外,在昏黄的暮色中,一大群鸟儿惊慌失措得逃窜着,在它们的身后似乎并没有追着什么东西,而群鸟如同掉了魂似的胡乱飞窜着。就在我正东张西望时,突然,群鸟之上的天空,一只比鸽子稍大些的黑影,收拢了双翅,流星似的堕向鸟群。
我拿起望远镜看去,那东西是一只茶隼,虽然比鸽子大不了多少,却是这带天空的霸主,住在附近某个角落里,常在这个时候伏击归巢的鸟群。
而这一次袭击,它显然未得手。茶隼就在鸟群后穷追不舍,使得群鸟越加惊惶,如同一大蓬被狂风扫拂的灰尘在空中变幻着。群鸟在我的窗前转了几圈后,消失在窗的右边。
我放下望远镜,探出头朝窗右边看,一阵扑棱棱振翅声呼啸而来。我头向后一缩,窗前一暗,密集的灰影呼啸而过,宛如空中一列地铁从鼻尖霍然掠过,飞逃的群鸟在窗前拂起一股夹带羽绒的尘埃。稍后,那带茶褐色花斑的凌厉杀手,子弹般的一掠而过。
如果鸟们不是这样飞在一起,而是四下散开,应该会立刻逃脱,但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它们就是飞在一起,在空中形成一个很大的目标,从而难以摆脱那煞星的追捕。
或许是危险来临时,害怕自己一个儿吧,一大群混在一起,多少心理上增加了安全感,虽然大大增加了受惊吓的时间。
实际上,还增加了危险,群鸟被逼到对面的电信大楼时,有几只鸟来不及避闪,慌乱中撞在镜子般的玻璃幕墙上,如同断线风筝般堕了下去。而那茶隼认准了一只,掉头向下,追堕了下去。
牺牲者已经确定,除了不幸的这只,群鸟暂时都没有危险了,须臾间,大队群鸟飞散开,飞回各自栖息的角落。
我的望远镜跟随着那撞晕的鸟儿跌落,追在它后面的茶隼几秒内就能获取它。就在快落到人行道前,跌落的鸟翅膀抖了抖,又踉踉跄跄飞了起来,茶隼猝然擒空,转过身紧追,那鸟成之字形飞,茶隼速度虽然更快,但转弯没那鸟灵活,两鸟一前一后,从对面通信大楼的底部朝我的窗飞来。
我把着望远镜,看得目不转睛,在两鸟离我三十来米远的时候,我心一紧,才明白它们为什么会朝我的窗飞来。
逃的鸟我认得。
就是与我共处一室的母鸟。慌不择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