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回答,就在我转身的时候,突然在人群最后面有人说了一句,在这里。声音不大,但是听到这句话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默默为那个说话的人让出一条路。我看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手里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缓缓向我走过来。
呐。他把胳膊伸起来,我看见他提着头发抓在手里的人头正是多吉的。我说好,一千两银子随后就给你,你叫什么?他说,风痕。我觉得这两个字听起来格外耳熟,可是在哪里听过呢?我还皱着眉头在努力回想的时候,他开口了。东西南北客栈,还记得么?我吃了一惊,立刻想起他来,原来是你啊。他笑一笑,怎么?不认识了?我说真的不认识了呢。真的,风痕变了很多,满面风霜,脸廓也棱角分明的像刀砍斧凿出来的一样,唯一没变的是还是和以前一样,瘦瘦高高的。我惊奇地问他,你什么时间来的?我怎么不知道呢?他笑一笑,早就来了,我在老爷山山头上给你凿过四个月的石头呢。我听他这么一说,就不好意思起来,真是委屈风大哥了。他倒是爽快,哈哈,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没看出来啊,当年小小的如水,如今居然已经是大漠里的金刀驸马,而且统领着这么多人马,干了这么多我想都不敢想的事。
我被他夸得不好意思,连说哪里哪里,都是生活逼出来的,如果不是多吉把我们赶出草原,塔丝娜就不会离开我,我也就不会做出这么多杀戮来。风痕说,你的事,我在老爷山上也听说了一些,没想到一别十几年时间里,你惨遭这么多变故,可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不过,话说回来,多吉既然已经死了,就不要在草原上制造那么多杀戮了,谁活着都不容易,你怎么能因为自己一己私仇就葬送了这么多人的性命呢?他们也是有父母妻儿的人啊。说完,他意味深长望着眼前的废墟。我点点头,我听风大哥的。
我听风痕大哥的,可是草原上却有几个部落不听我的,我只好再动杀戮了。一个月后,我又走进了格尔吉王爷的宫殿,宫殿了住了燕雀,蛛丝结在雕梁上,地板上全是燕雀的粪便和厚厚的尘土,破损的帷帐在清风里飘舞。只不过几年时间而已,一起都变了。王宫院子里,铺地的小石板一片连一片陷了下去,接缝处长出了花草,王宫后面的围墙长期浸泡雨水,已经坍塌了,我看见墙根下长满了青草,泥土上印满了牛羊的蹄印,遍地都是牛羊晒干的粪便。
简单修缮了一下格尔吉王爷府,我就住了进去。我不想大兴土木为自己盖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劳民伤财,到头来谁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耗费十几年的时间去修建,我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能等到那时候,就算等到了,又能住几年呢?倒不如朴素住在这现有的宫殿里,给自己留一个好名声。
安排好草原上的事以后,我召集来草原大大小小十四个部落的首领,向他们宣布了几件事。第一件,就是为了表明他们对我的忠心,必须把家里的嫡长子送到王府来接受我的教育。第二件,就是相互约定各部落之间要互相友爱互帮互助,不能发动战争。第三件,就是草原已经暂时安定下来,大家商量一下多吉的女人们和孩子们怎么办。对于前两条,所有人都心悦诚服,至于后一条,就产生了争端。对多吉恨之入骨的人建议把多吉的女人们和孩子们刺上字世世代代为奴,以赎先祖之过。还有一类宽厚的人,他们建议把多吉的女人们和孩子们送到遥远的地方去,并且让他们自己起誓,在有生之年里不许踏上草原半步。我问大家,还有别的建议么?没有人说话了。
朱扎大哥,你怎么看?我问朱扎。
唔……朱扎没想到在这件事上我会征求他的意见,一时语塞。隔了一会儿,他说,我的妻子就是在草原上各部落互相攻击中无辜死去的,我不想再看到有同样地时发生,送他们走吧,让他们去另一个遥远的地方远离这些痛苦的回忆,快快乐乐生活吧。我点点头,那好,就听你的。由你负责送他们去西边,把他们一直送到天山以北的地方去吧。他们的安全就由你负责了,到了之后,为他们添置些牛羊,告诉他们永远不要再踏上草原半步。朱扎痛快地答应了,我知道他对多吉的仇恨是真的释怀了。
六月份,一场大雨过后,草原上的生活又回到了许多年前我梦里那般宁静。蓝蓝的天上飘着几朵白云,牛羊摆动尾巴,低着头,安静的吃草,晨曦里,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孩子们在草地上翻着跟头追逐打闹。所有的苦难已经过去。朱扎护送着草原的仇人多吉的妻子们往西边走了。
望着朱扎队伍远去的背影,我想,也许,我得回一趟老爷山了。朱公子还在山洞里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