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到处是荒芜的枯草,沿途偶尔见到一些散落的家居。塔丝娜说,那些都是贫苦的人家,草原有草的时候,他们就逐水草而居,冬天的时候,就逐枯草而居。牲口要吃草活命,人要吃牲口活命。我回头看看渐渐远去的那些黑点,心里突然莫名的感到悲哀。然后,我突然问自己,我是要吃人还是被人吃?然后我听见自己告诉自己,我不想吃人,可是我也不想被人吃。但是,有第三种选择吗?如果有,是什么?
塔丝娜的家,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我曾想,也许塔丝娜的家会是草原上极其泯然于众的,或者好一点就是像戚府一样的豪宅大户。可是,事实是它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深藏在草原的最深处,极尽奢华的装饰和金碧辉煌的建筑让我望而却步。成群的丫鬟和家奴,成群的牛羊和骏马,成群的灯火和烛台,这一切曾经都那么遥远,可是现在,它却真真切切地伫立在我面前,这一切都那么突然,我久久地回不过神来,就像是从现实走进了梦里。
我呆坐在精致的木椅上,案几上的酥油茶飘散出诱人的香味,塔丝娜和一位长满络腮胡子穿着体面,面相伟岸富态的男人相拥而泣,然后她拉着男人走过来。爹,这是如水,是他救了我的命,也是他千里迢迢护送女儿回到漠北的,要不是他,女儿这一辈子都见不到您了。塔丝娜的爹感激地看着我,伸出双手抱着我的胳膊,他说,谢谢你,年轻人。谢谢。我叫格尔吉,是塔丝娜的爹,你如果不急着回大漠,就先在五刀旗住一段时间吧,给我一个报答恩人的机会。我还没开口,塔丝娜就在边上插嘴,爹,他不急,不急。
格尔吉仔细打量了我一会儿,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我说,那就住一段时间吧。塔丝娜在一边欢呼雀跃,冲我挤眉弄眼做着鬼脸。爹,我们一路风尘仆仆,可是吃了不少苦呢,如水一路上对我可很是照顾,你要是不为他接风洗尘,那可就说不过去了。格尔吉朗声一笑,你爹是那么小气的人吗?他拍拍我的肩膀,如水,赶了这么长的路,一定很累吧?我让下人准备了房间,你先去休息一下,晚上我为你们摆宴洗尘。他一招手,进来一位婢女,朝门外一伸手,公子这边请。我转过头看了一眼塔丝娜,她调皮地伸出舌头冲我做了一个鬼脸。格尔吉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慈爱地骂了一句,鬼丫头。我只好向他们告别随那婢女回房间休息了。
晚宴前,我已经和领我去房间的婢女打听清楚格尔吉的身份地位,原来,他是漠北王的四子,塔丝娜是格尔吉唯一的女儿。我问她塔丝娜为什么会离开宫殿独自一个人跑出去,她嗫嚅半晌,奴婢不敢说。我问她为什么,她只是摇头,后来,我威胁她说,如果你不说,我就去告诉格尔吉王爷,说你背地里嚼舌头说他的不是。婢女一听我这样说,脸都吓白了,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公子,求你不要这样,我说我说。我把她扶起来,憎恶地瞪了她一眼,不要动不动就下跪,贱骨头!她连连点头称是。去年,格尔吉王爷给公主定了一门亲事,对方是草原另一边的部落的一位王孙。公主嫌对方长得太难看,而且还是个药罐子,整天病怏怏的。后来,王爷订好了日子,让那边过来娶亲,结果还有十几天的时候,公主悄悄溜掉了。那边百般刁难,王爷赔了好些金银珠宝和牛羊才肯罢休。王爷说,这是格尔吉家的耻辱,不许我们私下里提及,否则要杀头的。您可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啊。我说不会,你放心吧。
天刚黑,塔丝娜就连奔带跳跑来打我的门。如水,起来了没?我爹让我请你过去呢。我打开房门,塔丝娜一身盛装,风情万种,珠玉环佩相撞的声音清脆悦耳。我突然愣在原地,说不出的一种感伤,若有所失,我想,大概是塔丝娜的突然改变让我一时还不能适应吧。你怎么了?她问我,好像不太开心啊。我摇摇头,怎么会呢?你回到家了,我应该开心啊。她缩着脖子眯着眼睛一笑,那就走吧。我被她拉着,木讷地跟在她后面往前走。宫殿里来来往往的下人见了我们,都要屈体弯腰,问一声好,塔丝娜昂着头走过去,只是嗯一下。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夜色太浓,我突然看不清塔丝娜的面容。宫殿森严威武,在火光的照耀下更显富丽堂皇,我说,塔丝娜,我不想去了,我想回家。
塔丝娜停下来,灯火层次镀在她脸上,我看见她错愕的表情。如水,你怎么了?我仰起头,看了一眼泼墨一般深沉夜色,没怎么,就是突然觉得我不属于这里,我想回家,想回到羊石镇,回到那个偏远荒凉的小地方,回到爹的东西南北客栈去。塔丝娜问我,是下人欺负你了吗?你告诉我,我让她过来赔罪。我摇摇头,没有,她们对我很好。那你为什么要回家?是我们照顾不周吗?我摇摇头。塔丝娜说,如水,我求求你,草原上有头有脸的人都在大殿里等着我们过去呢,我已经给我爹丢过一次脸了,格尔吉的脸不能再丢一次,草原上的人把名誉看得比性命都重要啊,你要是不去,后果会很严重的。我说,那就让你爹现在来杀了我吧。她甩开我的手,愤恨地说,李如水,我没想到你是这种懦弱的人。我说我不是懦弱,我只是觉得这儿不属于我。你不懦弱?那好,那你就去见他们,证明给我看。塔丝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