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村的时候,林福仔细地看着矮矮的石头房子,坑坑洼洼的道路,一不留神就撞到了石墩上。风荷吓了一跳,林福笑道:“没有碰坏。”风荷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到了街口,风荷下车。路边的小孩认出了风荷,叫嚷着围上来。风荷把小孩引开了一些,林福按着喇叭倒车。这时几个中年人从拐弯处迎了出来。风荷也向着他们迎上去。
林福停好车,下车跟着风荷过去。一个带头的人说:“这个是你男人?”风荷点点头,说:“林福,这是大伯,二伯,三伯。”她依次介绍。林福有些紧张,不知为什么。他称呼他们的声音很小。大伯有一些不悦。风荷说:“我爸妈呢?”她说着,泪扑扑往下掉。大伯说:“在家里。”风荷急急向家走。林福要跟着,三伯拦住了他。二伯为林福套上一个孝帽子。大伯说:“孝衣给他披上。”二伯三伯就忙着给林福穿戴。一切收拾妥当,一个老头来了,递给林福一截贴着白纸的粗短柳木棍,说道:“拄着。”二伯后面一推,林福向前一倾,三伯顺势一按,林福弓腰塌背,头低下去,拄着木棍。前面的老头往回走,大伯说:“跟着,哭你爹,越大声越好。”
林福心情沉重地跟着走,拄着木棍,哭不出来。走了几步,他听到了风荷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哭声像一条线,把林福心里的悲伤拽了出来,泪水涌了出来。林福抬头看见贴着白纸的木门板,风荷就被几个妇女拦在门板外旁。妇女说道:“先等着,你男人先进去。”“可不能进去,不吉利。”
林福赶了几步,进门去。可是风荷还是不能进去。等着跟随林福的男人都进门去了,风荷才进门。
林福被一个老头领着,进了灵堂。灵堂内虽然点了灯泡,仍十分昏暗。老头说:“跪!”林福依着指示跪了下去。老头说:“先拜再跪。”大伯说:“外乡人,先这么着吧。”
林福磕了九个头,被人领出了灵堂。风荷已经穿上孝衣,才被领进灵堂。这时,来了几个吹喇叭的,吹着走调的《懂你》。
两个人搬来了一张凳子,摆在了院子中间。林福站到了凳子上,面朝西。他想:“这是喊路,让死的人向西走。”老头说:“喊你爹西南大路走。大声喊,声小了他听不见。”在林福看来,发丧只是为死的人办一个告别仪式。与死者告别了,死的人就完全完了,活着的人再继续生活。发丧最终是为了活的人。
林福站在凳子上,明白到了关键的时刻。为了这些活人的未来,他喊道:“爹啊!西南大路走啊!”他连喊了三遍。老头递给林福一个火盆,说:“使劲摔!”林福就用力往地上一摔。盆碎了,也许鬼魂就没有了依托,不得不走了,也就该走了。
“别下来,给你娘喊路。”老头命令道。
林福就又喊了三遍“娘啊!西南大路走”,摔了另一个火盆。
大伯问:“给大孩二孩喊不喊?”
老头说道:“喊不着,喊不着。”
大伯问:“盆呢?”
老头说:“找个后生摔了完了。”
林福没有说话,老头拉着林福回灵堂。进门,林福才看清房间里两个死去的人。那一刻,林福觉得尸体上的白布下面会很宁静。他跪在灵堂的左边,看着忙碌的族人。
风荷家是四间新建的平房,中间的客厅就做了灵堂。风荷父母的尸体就放在了中间。于是两边的空间就很小了。风荷两个哥哥的尸体放在了院子里。林福跪在左边,风荷跪在右边。此时,在外面,族人开始祭拜。然后,老头开始指挥众人布置院子。林福看着外面忙碌的人,心里觉得命运又和他开了一个玩笑。命运好像在说:“你看,你死了,谁为你发丧?”那时,林福觉得躺在他面前的人真的幸福,有一个风荷那么好的女儿。即便如此,林福也不希望活下去,有自己的儿女,为了自己躺在灵堂里让他们哭。他看着对面的哭得直不起身的风荷,觉得她的父母很残忍。
外面渐渐暗了下来,风荷渐渐地哭不出来了,只是呆呆地跪着,看着面前的父母。有时她会迷茫地看看来来往往的人。过了一会,主事的老头来了,和风荷商量事情。林福看过去,老头说话的声音很低。说着说着,风荷起身到了林福这边,说:“钱在车上,你去拿二万给三爷爷。”林福这才知道主事的三爷爷,称呼了老人家,就去取钱。出了门,林福向着院子里的人一一点头致意。他们都有一些不适应地回应了林福。
取了钱,林福会来,看到大伯来了。大伯见林福进来,突然就不说话了。风荷接过钱就给了三爷爷。三爷爷接过钱,分给大伯一叠。他们俩就分头点钱。林福看他们点钱的样子,觉得他们从来没有机会点过一万以上的钱。三爷爷点到三分之一,手一抖,左手里的钱掉了一大半。他慌忙弯腰去捡。老头的脸红了。大伯一连点了三遍,才说:“正好一万一。”三爷爷干脆把钱交给大伯点清楚。他说:“四侄子吃苦受罪了一辈子,这次能风风光光地走,也值了。”风荷点着头。大伯再一次点清了剩下的九千块钱,说道:“侄女你放心,这场肯定办得好好的。咱这儿独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