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福在春池岸边的春华秋实小区有一套复式的大房子，在十二号楼三四楼。原本他打算再也不到那里去。那里是他真正的伤心地之一。小叔叔原本要搬进来住的，因为这房子是小叔叔偷偷用林福的钱买的。可是林福成年之后毫不留情地要了回来，并且把里面的装修全部砸掉重新做过。他一点也不在乎钱花了多少，只在乎让想住这房子的人看着生气。亲情在打碎了原来似乎还可以弥补的残片上面进一步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从此之后，他们就要老死不相往来了。林福觉得他的报复也只能如此了。他还是不能做一个残忍的人。
房子很久没有人住了，里面有一股怪怪的味道。他把窗户全打开，风透进来才好一些。或许，这是因为少了一些陌生的味道。这房子已经升值了至少一倍了。也许小叔叔夜里醒来还会念道林福欠了自己一套好房子。可林福没有用房子换钱的**。他想向小叔叔表明：“我有的是钱，就是不给你！”
上了大学之后，林福有一段时间疯狂敛财，和陈天鹏一起。那时，他空虚的心灵随着钱数的增加而增强。后来，在疲惫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幸福与金钱无关，反而因为金钱失去了更多。
那时，他痛不欲生，却不知道恨谁。
在床上躺下来，风荷给他打电话。
“你在哪里？”风荷问。
“在自己家里。”他说，平淡地很，如同房间里的冰冷。
“我做了排骨，你来吃吧。”她说着一愣，“我不好意思去你们学校找你。你家在哪里？”
“你自己吃吧。”他说，“我让你办的事情，一定要办到。”
“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她说，“你在哪里看的病？医生说你根本没有病。”她有点儿生气，因为被耍弄而郁闷。
“那个不用你管。谢谢你在医院里照顾我。”他笑着说，“那个医生就能查出来的话，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了。”
“谢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他觉得还是应该问一句，了却一个无聊的心思。
“你问就是。”她说。
“你爱我吗？”他轻轻地问，很不好意思。
她沉默了一下，说道：“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你是一个好人，我也想帮助你，就像你救我借给我钱一样。可是你很奇怪，就是不和我说真话。我虽然没有钱帮你，可是我能尽我所能照顾你。”
他就笑了，说：“噢！我明白了。别忘了我的事，再见。”
她说了一句话，他没有听清楚就挂了。他问明白了，心里却觉得好笑。在他的意识里，友谊是相互付出的，爱情是不需要回报的。风荷为他做了那么多事情，丝毫不计回报。他对苏云的爱就不需要回报，甚至已经不爱她了，为她付出也不要回报。
他明白自己杀了矮胖子会给苏云带来很多麻烦。他真心希望她会因此明白真正的生活，学会以后怎么生活。他认为她会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应该明白矮胖子死了是人生的巨大转折。也许那会很累，可但凡活着，谁不累呢？
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沉沉地睡着了。
在梦中，林福成了一只蚂蚁。蚂蚁在爬一棵很高很高的树。他好像在背着一个东西。他只是在沉沉地背着，紧紧地贴着树杆向上爬，无法回头看看背上的是什么。他只能闷着头一步一步往上爬。很快，他便很累很累。可是他却停不下来。他向下望，下面看不到地面。可是向上看，他也看不到树梢。他仿佛失去了歇息的意识，只能机械地向上爬，向上爬。
浅浅地，天变了。天空中火红火红的。云一大片一大片的，着火了。林福望着火红的天空，知道爬上去就会被烧死，会从这高高的树上掉下去。可是他虽然看不见背上的东西，却要把东西送上去，只能不停地爬上去。他爬，爬，爬······
不一会儿，他向下望，地上好像也着火了。火顺着树杆向上烧。
于是他向上望，向下望，全都是火。他心里也着火了，绝望地松开了手脚，掉了下去。他闭上了眼睛。
突然有什么东西拽住了他。他睁开了眼睛，原来背上背的东西竟然是一个降落伞。那降落伞救了他，但也不是完全救了他。他还是缓缓地向下落。这时又来了风，要把他吹向别处。他看着没有着火的地方，希望能够降落到那安全的地方。
那时，他不再是一只蚂蚁了，变回了他自己。他在天空中飘着，突然记起了庄子的蝴蝶梦。他也许像庄子一样，不知是自己盗用了蚂蚁的梦，还是蚂蚁借用了他的身体和意识。他觉得身后有人。回头望去，他看到身后有许许多多的人在飘。有的人在飘向火，有的人在飘向安全的地方，有的人在向上飞，接近于那着火的天空中的云彩。有很多人已经烧着了。可他看不清烧成了什么样子。
向更远处看去，他看到了更多的爬树的人。这天地之间有许许多多的大树，树上有很多很多在爬动的蚂蚁。爬到一定的高度，蚂蚁就看到了着火的天地，向下一跳，就变回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