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实验室前,林福有些不忍心推开解剖室的门。当明白了人是最残忍的之后,他就离开了解剖,离开了更加残忍地解剖同类的艺术。原本解剖很适合他对人生冷漠的心境,但是后来他就不屑在那样做了。他觉得解剖一次,就加深了对尸体的认识,加深了他对残忍的认识,也就更加重了他的绝望。但另一方面,虽然知道了人的饭食就是吃尸体的艺术,林福并没有厌食。他反而有一段时间更乐于吃各种美味的食物或者尸体。那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人类存在的方式。残忍就要残忍得更加彻底,这样才能心安理得。人要活着,就是这样,除了成仙得道,别无他法。可他不想再上解剖课。他不忍心再宰割人类自己的身体。他有种恐惧,那仿佛在割裂自己的身体。不恐惧的人反而比所有一开始恐惧的人更加恐惧。这好像是一个笑话。
回了大厅,林福发觉这楼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这楼虽然有十六层,可没有人来这里上自习。这楼里大多数房间是实验室和行政办公室,虽然设置了很多不错的自习室。也许因为大家都明白:名为科技实验大楼,然而一小半都是各种领导的办公室,为领导整个学校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学生不用太打扰领导们办公,虽然自习室表明了领导的确是很关心学生的自习条件,这个外人一看那些自习室就知道。所以,学生们都不来这里上自习,只有实验课的时候才来。一上完课,老师与学生们就匆匆离开。
林福进了电梯。突然,他想再去解剖实验室看一看,好像刚才并没有看够,就像离开了恋人的青年又回去找心爱的女友。大学之后他热爱的东西并不多,解剖是其中一个。电梯上到八楼的时候停了,校长进来了。他无意中上了不成文规定的“高管”电梯。楼里有一部电梯领导们经常乘坐,久而久之,学生们就不坐了,成了“高管电梯”。他看着校长,像看一个陌生人,没什么表示。校长是个矮胖子,秃顶,一张脸不黑不白,十分光滑。林福理都没理,不看他,没有丝毫问一句:“校长好。”哪个大学生还像小学生那样乖?除了那些心怀不轨者。校长瞧了林福几眼就盯着门了。彼此心照不宣。林福出门,也没有再回头看校长一眼。电梯往下去了。
林福心里对那矮胖子校长没有一丁点好感。学校里有不少关于他的传闻。据说他老婆就是因为看不起他才和他离婚,去了更好的地方。林福无心求证。他相信无风不起浪。反正不是校长不好就是造谣的人太坏,没有一个好东西。
实验室的门居然开着了。林福看了看手机,才晚上八点十分,不到保安关门的时候。林福静静地看着明亮的实验室,感觉像来到了上辈子呆的地方。多长时间没来这里了?他也记不清楚了。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他好像对走廊那头的文学报告厅更加熟悉。不务正业如斯,他也早该被剔除出去了吧?
呆了好会儿,林福笑了。这里没有一点儿动静,活像恐怖片里的情景。看着明亮的灯光,仿佛下一秒钟便会灭掉,然后昏暗中出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有时候,林福也希望会有不屈的厉鬼来行恶。厉鬼到底是杀的坏人多一点。这个世界需要厉鬼,既然人那么残忍,那么艺术地吃了那么多的尸体。“多么美妙的愿望!”他笑着想。“那么你来这里干什么?你很怀念你作为残忍的人类中的一员的日子?”他自问。
突然觉得很没意思,林福想:“看过了,只当最后一面,别了。”他原本要做一名医生,能够起死回生的那一种医生。可谁又想到他的心会凉下来呢?也许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轨迹,而他的命运就是像一点星火。这个火星就要燃掉了,灭了,冷掉了,他就要离开了,很自然的事情。“死了最好,自己不用烦恼,让活的人去慢慢烦恼,慢慢等死吧!”他曾在日记本里写过这样的一句话。那时他的父母过世了。他深刻明白了他的在世的两个叔叔之间的矛盾和他的不幸的根源全在于他父母的遗产和车祸赔偿金。他当时很失落很失望。世界原来这样冰冷。如果他只有一个叔叔,或一个外公,一个舅舅,反正只剩下一个亲人就会好很多,或者他没有那丰厚的遗产和赔偿金,或许还能与亲人在一起,甚至变得学校里的混混们一样可恶可憎,他也不会如此地绝望,冰冷。那时他觉得人人都很阴暗,与流氓无赖一样可恶可厌。他想他突然死掉,他的两个叔叔也许会打得头破血流。“至少会评一评谁对我好一点,谁的蛋糕才能大一点!”他想,内心连冷笑都没有。有什么可笑的呢?那是人的本来面目。真实的反而可笑么?贵以真,人们不是在倡导返璞归真吗?
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叔叔,林福就想到了多年未见的舅舅。起初他不明白舅舅和外公为什么会对他不管不问。后来他才明白:自己的叔叔们把舅舅赶走了,像赶走要吃他们家羊的狼一样。
此时,林福有点儿庆幸。昨天幸好碰上了风荷,否则他现在已经死了。同时他突然感觉到:只要人还活着,就太复杂了,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太多,同时也会以往很多事情。“再见一见舅舅?再复杂,我的人生也就这一件事了。”他想。他细细想了一遍。他没有什么想见的人了,也不想再见苏云了。他不屑于见叔叔们,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