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永暗叹:先祖英明,正是因为有了戒官这么一条会规,在桃花营世世代代无人能与陶家抗衡,陶家在这里一代接一代的一统天下,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借重了这条会规。现在会上产业大了,执居会位威权也重了,所以会位更加受人觊觎。陶永看到,刚才吳有才这么一说,大堂里立时引起了躁动,属于白族的一些人在嘀咕,好像还有什么话要提,只是没人充头。他意识到,吳有才此言不是对他会务管理的善意批评,而是别有用心。如果是出于善意对他有什么失徳和庸惰之处提出意见,他会乐意接受并告诫后任,但他这是别有用心,他不能容忍。
不错,会规五束十戒中除了戒赌、戒毒、戒斗等,确是还有一条戒官。不许田园会人为官这一条看起来确是有点不近情理,然而,田园会却非得要戒,为何?因为田园会的主旨是博爱平等,安居田园,这是田园会的立会之本,田园会人不希望有人在会内以官仗势高人一等,就是会长除了履行职责也要服从会规平等为人,陶家的历代会长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从历史上看,为官者依仗权势欺压百姓,这样的事太多了,田园会人不希望这样的事在会内重演。此外田园会的创立本身就是对先祖陶公所理想的田园生活的一种追随,先祖不为五斗米折腰,鄙薄官场,作为追随先祖遗愿的田园会怎么能与官场上的人为伍?所以田园会就得戒官。陶永思想了这些,便理直气壮地回答吴有才,说:“的确,会上是有些条条框框,可这是会上的法度,吴老弟,你想要废掉它,是啵?那好,请你说出个一二三来,为什么要废掉它。”
吴有才的用意确是要废掉那些为陶家所用的祖制会规,特别是由陶家世代传承会位的那种墨守成规要打破,这样才动得了陶家的根基,使外族头人也能问鼎会权会产。吴有才还想,田园会众又不只有你陶姓一家,所有桃花营人都参与在内,他作为一个显赫家族的掌门对会务有进言的余地。因此尽管今天场面盛大,可他并不畏场,他大胆的回答:“老会长,你高高在上未免孤陋寡闻了吧,辛亥革命对宣统皇帝说一二三了吗?没有吧,你陶家在桃花营坐天下从明朝坐到民国,跨越了三个朝代,够过瘾了,可即便这样我也没说要搞桃花营革命,仅仅提了对条条框框该换的换,我这没过分吧,还说什么一二三?”
吴有才身穿黑马褂,头戴束发圆圈帽,圈帽前向缀着一颗醒目的红宝石,一副老爷的富态。此刻他没有急着落座,他故作姿态地伸出手袖以指弹弹,想给大众留下一个以他为轴心的形象,以激发一部分人对他的附和。然而他失算了,今天这里是什么场活?人家新老会长会位交接盛礼庆典,他说出这种话来能不大杀风景?不少会众对他面露愠色。特别是陶氏族人和深受会上恩惠的人,他们简直被激怒了,当即他们愤喷质问吴有才是何居心,其中陶永所倚重的田租总管顾曲山还嚯地立起,指责说:“吴大老爷,你数典忘祖了,最好先回去请请神鉴鉴卦,问问你神龛上的先亲,当年他们是怎么落脚到桃花营的,问清了再来这儿说话,好啵?”
这下吴有才领略到了陶家在桃花营的树大根深了,他不敢再放肆,立马隐身坐了下来。而陶永则在思量,吴有才为什么会这样的和陶家作对?他想了想,找到了原委。原来此人属于白族人,也就是不带资入会,不享受会产分红的后来族,他对红族人每年的坐享年利曾有过激烈不满。他又是读书人,在他二十多岁的时候曾考入凤西县学,成为了儒学生员,也就是俗称的秀才,并且还是案首,即生员考试中的第一名。从那时起此人便雄心勃勃要为官,要出人头地,曾扬言他若为官定要改变桃花营里的“红族人”与“白族人”之分。成为生员案首以后,他准备参加来年的丙午乡试科考入仕,然而陶家第十六代会长陶元以会规相约束限制了他。当时陶元也并非硬性地阻拦,他只是考虑到会上规定田园人不许为官,他会规难违,给了吴家二取其一的选择:要么你吴家人退会,你去科考做你的官,要么你遵守会规打消这个念头。当时的吴家拮据得很,吴有才求学靠的还是每年从会上得到的一百二十块银元的求助,如果要退会就得退出他得到的十年求助,因为会上不可能自毁会规,用会上的钱去资助一个叛逆会规的人,而吴家当时退不出这笔钱,因此他只好放弃了科考入仕的念头。
陶永知道,吴有才放弃科考当然是被迫的,现在看来他对这事还在耿耿于怀,而且他敢于在这种场面出来叫板,说不定他还代表着一部分白族人在说话,这反映出了一种苗头,一种震撼田园会基业的苗头。陶家为这份基业操守了十几代,传到今天不容易,现在儿子就要接手,对这种苗头他必须刹下去,于是他回到吴有才最先的话题,对他说:“吴秀才,你不提我倒忘了,你是有功名的,可满淸皇帝已经被推倒了,你这功名也没有用了,不然你应该去做官,不要做我田园会弟子,这话你明白吗?”陶永扫了全场一眼,意有所指的接着说,“如果不明白,那我就把话再说明白一点。”
人心思定,桃花营的大多数人心里清楚,尽管陶家在桃花营独掌天下,尽管陶氏家族对会产的分红占了整个红族人的近半,但分红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