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湿冷,从众用拇指堵住鼻子一孔,用力一喷,另一个鼻孔便喷出鼻涕来,如此交换。但鼻涕仍如泉涌,擤了一次又一次仍不绝断。鉴于此,从众怕阿娘着凉便坐了起来轻轻伏在阿娘身上以送暖。
从众懂得擤鼻涕,但胡番薯不懂。斜斜望去,只见胡番薯的房子倒了。他跪在难民堆里瑟瑟发抖,鼻涕流到胡须上垂在半空中不断颤抖。但凡有人从他身前走过,他便连看都不看就连连磕头,乞求道:“各位善长仁翁施舍点吃的穿的吧!好心人一生顺利平安,富贵荣华。”
看清了他的模样,听清了他的话语。从众霎时动了侧忍,便把一些吃剩的粥送去给他,但他竟然还嫌只有粥没有菜,太寡淡。从众训斥道:“现在什么都被吃光了。青苔、树皮、田鸡、虫子哪儿还有啊?现在大家都在吃老鼠肉和木头里的虫,但你想吃我也不给你找。这粥你要是不吃,我就一脚给你踢翻。”闻言,胡番薯不顾粥烫,咕噜咕噜地闷气吃完,把铁锅还给了从众。刚想言语,从众抢话道:“你要是再咒我死,我就当场打死你。”
“我不咒你死,我等着你死。”
从众可真想兑现诺言对他动手,但懒得理他,日后再也不给他送吃的了,贱。
回头走时,看到一些人站在衙门口前等待,一旦有官员出来就跪地求乞。其实他们并不是乞丐,而是寻常百姓。他们平日过惯了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所以乞讨起来技术一点也不生疏。
此时,从众眼前突然冒出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蓬松的人,他在难民堆里走来走去,像是在找人。从众走近才发现他背着血迹斑斑的麻袋,走起路来步步生风。虽没看清他的脸,但从众已认出他就是自己俗务间难相忘的黄纸兄弟:“大弟!”
“一哥?一哥!”大弟闻声一步冲来,将从众扯入黑灯瞎火的巷子里。
两兄弟得以见面,痛哭流涕,激动不已。从众直道好兄弟!就算他化成灰他也认得,不管他的样子有多落魄。问:“你怎么变成这幅样子。”
闻言,大弟的神情从激动变为惊恐,从麻袋里拿出金光闪闪的苦末大刀递给从众说:“尽管我乔装打扮成难民,但还是被巡捕认出来了。一路拼杀这才碰见你。我怕我会陷入囹圄,所以这把刀你先保管着。若我已死,你便持刀登位;若是一哥不愿,便寻回陈凡来做,务必带好苦末社。”
只见平滑的金刀面上刻着“欺我必败、图我自亡、刀过万项、人过即凉”八个小字,从众推托说:“不妥!”
“一哥,念我大弟为汉人江山、兄弟生计,不顾家不行孝,锒铛入狱。你揽一点责任在身就那么难吗?姑且信我不死,你也得替我保管好苦末大刀。”
“阿娘奄奄一息,我现在自身难保,别把大刀交由我。你呆在城里必死无疑,要是出城就不会死。快走!”
“有刺杀官员的任务,我负责指挥。”
“谁?”
“大官,也包括苏仙在内。”
闻言,从众的身体重重往后一倒,靠在墙壁上。他抬头望着圆月,又闭起眼睛,用手去搓脸。见他不言语,大弟又问:“阿娘怎么了?阿金呢?”
“唉,一言难尽。”
“那你就好好活着。”
“你也必须好好活着。刺杀任何人都要看时机,而不是硬来。到时候搭上自己的小命可怎么办?眼下你已经暴露了行踪,不能再执行刺杀任务。得理智一点!马上出城以自保!也不想想若是你死了,苦心经营多年的苦末社必然轰然倒下,再也不能东山再起。”夹身于苏仙与大弟之间,从众已是身不由己。
大弟不敢把对从众无能的愤怒表现在脸上,但眼神充满了怨恨,问:“水根只会出蛮力。如果我死了,你真的不愿接手苦末社?”
思虑良久,从众言不由衷地拒绝了大弟,又把苏仙将他安排到古藤驿一事详细说了。大弟默默地将苦末大刀收入麻袋,说:“那我不能死,马上出城自保。”
从众这才露出欣喜之色。未及告别,突然传来一阵琐琐碎碎的声音,大弟连忙跑到巷口探头,然后急急忙忙跑回来,留下一句“人来了,不走也得走了。”便“嗖”地一声消失在夜色中。从众跑到巷口一看,果然又是官员和乡绅出来巡视灾情了。他蹑手蹑脚地回到阿娘身边,冷冷地看着这些人装模作样地看看这群难民问问那群伤者,身边簇拥着难以数清的官兵和护卫。他们把上了子弹的枪提在半空中,以便能在第一时间对准突变刺客的难民。以至于官绅一行侃侃而谈,显得轻松。除本县官员、乡绅外,两广总督岑春煊、都督陆荣廷、帮统莫荣新、知府志琮这些在大清叱咤风云的人物也在列中。因各会党活跃严重,在因缘际会下又得知刘崛从南洋潜回广西的消息,大官们便来到南苍州府指挥、监督剿杀行动。恰逢地震,便快马加鞭地前来古德县城巡视灾情。
其实此时得到他们关心的难民全是本县官员安排士兵装扮而成的。这些“难民”穿的干干净净,甚至乎鞋子没沾一点泥土。“难民”表现出一副对吃喝、未来毫无担忧的模样,褒扬这些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