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五是我的同学，关系特好的那一种。是小学同学。他叫张玉树，几乎只有我这么叫他，别人？别人都叫他张五。为了不使大家在读这篇文章时有时间上的强烈跳跃导致大脑出现混乱，我告诉大家，现在是公元二零零三年六月十日。我们不兜圈子，开始吧。
张五提着礼物走到赵晓梅家门口时，他还在犹豫着，进还是不进？
里边传来了晓梅和她哥哥赵文的争吵，而且声音特别大，他知道，这个他的小学老同学、晓梅的哥哥是坚决不同意他们的婚事的。
晓梅过门不久的嫂子李秀敏在大门口，坐在个小板凳上洗衣服，她穿着裙子，洗衣盆在她的两条腿中间，她分开的两腿中露出了裤衩，鲜红鲜红的，有点刺眼，张五用手从嘴向上一直摸到了自己的后脑勺，咧开嘴，堆下笑来，送了上去，说道，嫂子，洗衣服呢？
晓梅的嫂子阴着个脸，没有抬头看他，也没有说话，两只手在盆里搓着，很费力的样子，好像衣服有多脏，又好像衣服和她有仇似的。
马五从张五手里接过礼物，冲没有抬头的李秀敏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张五心里那个别扭，这个他现在叫嫂子的人是他同学李红星的堂妹，自己还得叫她嫂子。哎，可人家嫁了个好人家呀，你有什么办法？叫个嫂子也不要紧，谁让你准备娶她小姑子呢？但可气的是她没有说话，张五觉着世间最可恶的事莫过于一张生气的脸，世间最下流的事莫过于把生气的脸摆给人家看，这比打骂更难受。
张五想起了爹的一句话，张五爹作为张五的爹没有给他什么影响——除了使张五不能继续上学。实际上张五爹也没有什么值得张五学习的，但就在张五爹掉到沟里的那一天，他在出门时说了一句话，张五当然没有忘掉这句话：首先是因为老人就没有说过什么值得重复和应该记住的话；其次是他没有上过学，说不出这样的话；再就是因为那是他留给张五的最后一句话，是哪出戏里边的一句话。张五爹说：唯大英雄真能忍。
张五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大英雄，也做不了什么大英雄，但他得忍呀。
进了大门，张五看见晓梅她奶奶在当院晒太阳。老人眯着个眼，好像睁着又好像没睁，他刚准备打招呼，马五就拽了他一下。马五今天是他的介绍人。马五是他亲大嫂的亲表弟是晓梅亲姨夫的亲外甥。在红柳梁，你时常在饭桌上听见这么叫的“表叔哥”“爷爷哥”，而且叫的亲切，应的自然；在红柳梁，你总能让两个人成为亲戚，你可以让他们成为一辈分的人，也可以让他们成为差一辈的，也可以让他们成为爷孙的，这取决于他们想成为哪方面的亲戚，或者说哪边更亲一些！
张五走进屋，外屋只有晓梅他妈一个人，婶子，在家呢？！他又一次取用了刚才的表情。这个有可能成为他丈母娘的人，以前她偷过张五家的猫儿子，没地方放，就放到了自己的裤裆里，那是红星在饮羊的时候看到的。以后红星还在想，如果他不上那个酸刺铆子上取饮羊桶，也许就没有人知道赵晓梅他妈偷猫的事了。赵晓梅她妈偷猫儿子被发现的经过是这样的：红星刚上了刺铆子，就看见铆子后边的赵晓梅她妈弓着腰从裤裆取出了一只猫。她用它和货郎换个枕巾了什么的。
红星，饮羊呀？晓梅她妈笑着问，好像那猫就是她自己家养的一样。
红星红着脸，“哦”了一声，提个桶就跑到了井边，低着头一桶接一桶的打水，也不顾槽里的水溢出多少，所有的羊喝完水都走开了，四散吃草去了，直打到气喘吁吁、满脸红光、满头大汗，他才抬起头来。再看，晓梅他妈早已不见影儿了。
晓梅他妈这会儿正在自己家的炕上坐着呢。
张五的这个婶子也没有理他，好在她开口了，哟，这不是马五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想起到婶子家来了？快坐。哟，人来了就行了，还提个东西干啥呀，你不是寒碜婶子嘛。她两手一撑炕沿，两只脚急切而胡乱地套上了地上的两只鞋，也不管鞋子穿反了，就抢过马五手中的张五给买的礼物：两包红塞外、两瓶荞麦酒。
马五蒙了。
马五经历过各式各样的场合，但这样的状况还是第一次。在晓梅他妈扯礼品袋的那一刻，他手上还加了力，不想给，是呀，他什么也没有说呢！这可是张五买的，用来提亲的。但晚了，他已经看到晓梅他妈揭开了柜盖，把礼品放到了柜里。
连个口都没开成。
出来的时候，张五想，怎么也得和晓梅的奶奶打个招呼呀。他回过头，老人一头白发，盘了个髻，但就像是半个月前盘的，一些头发凌乱的靠在头皮上，她的口里流着涎水。“王奶，睡呢？”张五轻轻地说。老人仍然眯着个眼，没理他，显然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