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伏翼看看关鑫,又看看他哥那边,最后甚至看了看围观的寨民,一脸为难。
“说!”
小榕树也等得不耐烦了。
“说!说!”
所有的人都好奇了。
“他要我告诉你,你亲生的爹是谁……”
……
关鑫再料不到会是这句话,这个问题措手不及地在光天化日底下被提了出来,说不清是屈辱还是怯懦,耳边惘惘的,是风声?是流水声?只感到声音在滑行,并在无休止地滚滚流动,这好像他的生命、她的生命以及难以数计的生命,都从他的面前匆匆奔去,直抵山谷下面,进入乌黑的深潭,像流水那样听之任之,默默无言,像流水那样……但眼前的这一刻,却是如何也躲不过的——
“你爹原来是梯玛,四下里走动,很得人尊敬,所以你娘一直不能声张,因为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后来土司家灭了,他就又来到这边城,寻到你,一直悉心教导,间或也回去照顾你娘,和田少的生活,那时,你娘养了一只狗,它得了主人的仇恨,曾经发狠咬伤了他一条腿,于是他就化名叫吕子……”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没有他挖不到的**——伏翼。
他与山民自然融合,有着农民的狡黜和机敏,良心和野性,他锋芒或许不如其他弟兄耀眼,却是那么的憨厚可靠,就如同这大地一样,厚积薄发,蕴含着最原始而神秘的力量。
关鑫甚至没有疑问的余地,只茫然失神地站在那儿,脑子里一片空白,脉搏“咚咚”地跳动着,像是四处田野传来的震耳欲聋的混响,脚下的泥土比水波更绵软,青翠的竹林在他眼里成了浩瀚的碧色浪涛,汹涌而来,脑海中留存的记忆和意识,刹那间全部蹦了出来,好似烟火喷射的无数火星。
其实,或许他潜意识里早晓得的,就在关二银一身耀眼的焰火退去的时候,吕子就淡然高远地以老师的身份,站了出来,填补了他对父爱的渴求。他崇拜他,爱戴他,感激他……但他完没有料到,这些感情会以如此突如其来的方式,以另一种名义,被正名,被篡改,被裂变。感情,变了味了……
就在这寂静而难捱的一刻里,在那高远的楼顶上,听着传来了他爹关二银永远带着七分醉熏的歌声:“同喝一口水井水,同踩岩板路一根;同村同寨十几年,同玩同耍长成人。日同板凳坐啊,夜同油灯过;织麻同麻篮啊,磨坊同扼磨,摇篮还在耳边响,郎为姐姐熬白了头,我的姐唉,衔泥何时得回头?……”
关鑫手中的木拐就“啪”的一声落在地上,他惊慌失措地躲避着吕子复杂的目光,躲避着所有人的目光,他只想寻一个地方,好把自己彻彻底底的隐藏起来!
他越开众人,走呀走,走呀走,直到顺着那游弋的歌声,寻到了那醉晕晕的关二银,他的心,才似乎忽然明白了过来,原来自己一直要寻的依赖和保护,竟然是这个自己早已看不上的人!
此刻,关二银已经不在楼头,而来到了后寨的溪石边,眯着眼睛,仰天而卧。
关鑫空惘的心忽然就宁帖了下来,学着他的样子,躺倒在溪边的石头上,枕着掌心仰卧着,潸潸的流水声,只在头下。他看着异常辽阔的天空,徐缓地移动着,舒展着流云,哀愁像石块似的压在心头,委屈和羞愤如泉奔涌而出——
“关二银关二银关二银!你为啥子要骗老子!你压根不是我爹,你既然晓得为啥子不早早告诉我?你这老牯子老赖皮,你吹吧你,你就那么能耐,十一岁×出个我来?你×一个我试试?”
关二银抬一抬脑袋,努力聚焦醉眼,随即笑道:“你这瓜娃!老子骗你什么了?我一开眼,就有了你娘,一开始我以为她是我娘,后来晓得是叫姐,再后来,你不要脸的老牯子老赖皮爹来勾引了她,就有了你,那时你怎么不哭你爹来?你爹不来,老子不做你爹,你娘是要沉潭的!老子就顶了这绿帽子认了你个小崽子,谁晓得那土司老狗又半途杀出,抢了老子的新娘姐!第二年倒把你个小崽子送了回来了,那时老子才那么点大,既然老头子那么哄,老子当然就当你老子了!爷爷的,十八了,老子才晓些人事,这才晓得,老子被骗了!爷爷的,你看你看,二银三金,这那里是爷俩的名嘛!”
关鑫瞪着豹眼耍狠:“那你也不能说不当就不当了!老子是你想当就当想不当就不当的么!”
关二银见他的眼有些红了,于是醉意就消了些,抬起身子抱了他的脑袋,胡乱往怀里塞了塞,随口哄道:“好了好了,老子也有些不对的地方,但总的来说,老子还是待你不错的,唉,你个木薯,何苦要晓得这些呢?”
关鑫尽情地哭了,他羞愤而委屈,他觉得刚刚开始要爱上这个地方,他刚刚下决心要维护他们的传统,他刚刚想要切近他们真善美的桃源世界……难道我们的边城看起来就真的那么纯美如世外桃源吗?难道她的内在就只有邪恶和固执吗?关鑫认为都不是。但也许美好一旦破坏,就只能留下一种残暴。
自这一个小时以来,外界和往日的一切都被他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