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子的黑脸红透,而后,冷笑一声,却仍然是迂回地虚答:“这是乱世,乱世中任何组织起来的力量都无法保持单纯,互相之间错综复杂,即使是敌对势力之间也可能今天为敌明天为友,或者是台上觥筹交错,台下拳打脚踢。你怎知你的激进不是徒增一份杀机、一份污浊?”
兆学疚当下就拍案而起,正要开口反驳,不防那吕子忽然就抬起了木拐,头也不抬地在树枝上一阵搅动,梅子雨点一样落下,他豪迈地笑着,话头一转,竟然转到了开始的第一回合上:“不过两位小友说得很对,吕子自少了隐士的淡定和胸怀,那就随你们下山吧!捡上这青梅,也好给你们煮杯老酒!”
小榕树马上盯上了他的木拐,心里默默盘算:没想到这牛鼻子还有这手功夫,看来,他的木拐不但是代步工具,还是根极厉害的武器。
兆学疚就有些发怔,想得也深沉些。他没料到这吕子倒有这番肚量,倒省了自己许多口舌!然而,把这个人引出山林推到前台,到底是利还是弊?但这却是无可回避的,尽管他的出头,不一定能解决眼前的战局,势必先引发了别的争端……
这时,关鑫领着一抬滑竿匆匆赶到……
关鑫与吕子四目相交,只默默地打量着彼此,久久不见说话,兆学疚就有些好奇,小榕树却笑得又是无赖又是坦率:“完了!刚哄得这老儿自个答应去杀身成仁,这扯后腿的就来了,扫兴啊扫兴!”
关鑫只能装作没听见,他稳步行近来,深深地先朝吕子作揖:“先生,学生三金子来迟了。”
吕子就笑,掩饰住眼角的隐隐发红:“不迟不迟,三金子,好孩子,与我把梅子都拾起来吧。”
一个简单的对答间,丝毫不见六年的岁月呼啸而过,深沉的感情自在他们之间滔滔暗涌……
关鑫不需要去回想,他时时刻刻都会记得,就在他对父亲关二银失望的时候,这个人就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中,悉心教他文功武略,从来都没有让他失望过!
似乎只有一次,在他叛逆的十六岁,他很失望地发现,他的吕子老师,竟然还是土家的梯玛,而就在他意志消沉的时候,他告诉他:“我代表着这个未知的混沌世界,代表着我自己,代表着这里大多数的人,可我无论代表多少,我却不代表你,你该去寻找你的时代!新的时代要沐着鲜血才能诞生,时间,在艰难地前进着,外面还有更广阔的世界,唯有在罕见的机遇下历史才会打开狭小的缝隙,只有身怀绝技的人才能通过,这个人,不会是别人,一定是你,是你,三金子。”
于是,有颗火花在他内心黑暗中游戈,他立刻将欲裂的灵魂中所有的企盼都系在了这颗火花上。
他由此决心出山去寻他的时代!
而最让他感动和意外的是,从此以后,吕子竟然摒弃了让他不悦的梯玛职业生涯,而潜心隐身山林,成为令人尊敬的边城隐士!
关鑫捧着满怀的青梅,酸酸的味道熏得他眼睛发潮,阳光又暖暖的在身上斑斓着。
小榕树的滑竿照例是要走在前面的,却让吕子在了中间,关鑫自在一旁背了他老师的包袱走路陪衬,兆学疚在最后。
山深荫重,太阳间断地晒在他们的身上,让人感受到热力,头上编顶鲜叶帽子来戴着点缀遮阴,眼前是花朗花朗的光,鼻里闻到荒野间肥沃土壤的气息,树林的清新,不消侧耳,沙沙的风沿路摇落叶影,淙淙的流水声只在远近,山歌只在天地间飘荡,残春的喧噪声中别有一种动人的宁静。
小榕树与兆学疚两个,躺在晃晃悠悠的滑竿上,难免放翻了一夜的困倦,只存了半只耳朵的功能,听着这对师生的对答。
“湘西民歌能表达各种不同的感情,有浑圆嘹亮的山歌,有优美抒情的小调,有气势磅礴的号子,有荡气回肠的长调,有婉转悠扬的古歌……”
“学生记得老师教的,我中华以农立国,所以,传说之中的第一首民歌就是关于农耕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人心不古,人心难古,农民在等着大乱后大治。义和团,直奉战,国民军……战争,杀人,抓夫,征税,等得太久了,农民的本能就有些不够用了,种地也种腻了,永远是在土里刨着泡着,可是又永远吃不饱。这么多年过去了,时代也变了,人心也变了。当年希望摆脱土地束缚的人,如今可能会为失去土地而后悔,当年别无所求的一颗心,如今会在一种利益追求的社会动荡中,变得不平静。”
“请老师指点迷津。”
“三金子啊,我不能告诉你,你很年轻,你该自己去经历,我眼睛里的世界和你眼里的是完全两样的,你有你的理想,自己努力去做吧,我是太没用了,我个人的人生观会毒害了你的心,我不能那样做。我隐居也是为了静心,与其说是放弃社会,不如说是放弃贪欲,这是一种缓慢的回归,回归到自然,被人遗忘。这只是一种消极的自我对抗,并不值得年轻人尝试和学习。”
“老师,不管你们的修道追求看起来多么不同寻常和消极循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