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景的头发几乎全白,眼里的利光一过,脉脉地透出一股红来,他表现出的孤寂让人觉得既不祥却又悲壮,似乎他要离开的似乎不只是他们,他要离开的是到目前为止的一生。他道:“戴门子教我的,一个男人一生有三次塑造自己的机会:父母,妻子,孩子。父母,也就那样儿作古了;妻子,她是不肯也不能了;孩子,总是有希望的,她也不介意和我共享一个希望。你们是她的孩子,也是我曹景的孩子……而且,其实孩子并不是为了让父母放心而活的,她舍不得你们,但仍然希望你们早早去飞——虽然你们和我的认知不同,你们几个臭小子也根本不符合我的期望,但我还是一样爱你们,也愿意欣赏你们,因为我知道,你们在努力着,你们是我曹景和戴门子的儿子,我不会阻止你们扯我后腿,日后你们大可以说,我爱我父兄,但我更爱道义,我坚持我的道义……同样的,我也接受儿子们的反对,我也可以跟你们兔崽子背道而驰,但我还是爱你们,这是最开明的爱。”
兆学疚脉脉极目一挑,似乎瞬间转尽了海河一游的历史沧桑,最后他把手放在心的位置,慨然道:“不需要恋物的偶像,我们的死者保存在这里,历史和光荣的责任和我们同在,他们永远与我们同在!”
“走走走!”曹景红着眼,大力挥手。
晚上,保镖的最后一班交接后,孙先生很亲切地请兆学疚和伏翼上阁楼算酬劳——摊在他们前面的,是每人十个大洋。兆学疚想着三不管的从良解散费,不由得头大。
孙先生向他们道谢后,开门见山道:“你们的树老大告诉我,江湖路最后的归宿,不是从良就是招安,但他的手足还很年轻,很有热血和抱负,跟我,不但是招安,还是从良。所以,他做主把你们的酬劳改了一改。我在南方,成立了一个黄埔军校,这是你们的推荐信,十个大洋权当是路费。到了那里,你们可以成为军校学生,选择一个年轻的信仰和理想,以报效我们的祖国。”
他们哥儿俩全傻了,如同被金砖砸蒙了。离开时仍是混混沌沌的。他们飞奔回妆园,找他们仍然十分可靠的老大。
小榕树得意洋洋地接受了他们的崇拜和景仰后,接着给他们下达了任务:“明天是最后一役,护送孙先生安全离开天津卫,我们才算完成了任务,才敢拿人家的酬劳。所以,你们要拿出死的觉悟来!死,或让别人死,妈妈的,我真不后悔,戴门子死,我连尸首都寻不着,可西贝死在我面前,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杀人——决不当那样儿的良民——左右不是在地球子上滚,滚到那里算那里。地球子如果要不许我们滚时,有机会,我们也可以到另一个星体上去白相白相。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带着清白的良心杀人,或者被杀。可是,弟兄们,很幸运,我们有!”
兆学疚、伏翼、一心如同每一次一样,既紧张又向往,只听小榕树道:“明天,我们兵分两路。放出去的消息,是孙先生从水路走,我们分出一个人来,装成孙先生,吸引刺客,如果刺客没来或者失手,那么恭喜你,你就上船,拿着推荐信从水路到广州,到黄埔军校成功从良,接受招安。剩下的,都去火车站,保护孙先生离开,安全离开后,你们也可以坐下一班火车到广州。现在,我们按老规矩,抽生死签儿。”
兆学疚开口刚要说话,不妨被伏翼拉了一把,默契让他缄口。伏翼暗暗摸枪,意识到有人偷听,小榕树随即露了杀机——计划泄露,非同小可。
几支枪口已经抬起待发,一心犹豫着沾起鹅卵石扣在弹弓的韧带上。这时,一个人很拾取地连滚带爬窜了出来,口中连声道:“别动手都别动手!是我!”
一心手中的石子打过去,以示不满。
来的正是丁佼。
小榕树眼珠子一轮,干脆地道:“你既然听了不该听的,要不参与,要不灭口。刚好一心太小,装不得,你替上。”
丁佼半真半假地哭丧了脸,表示顺从。要抽时,却又叫苦,要求做庄,结果毫无悬念,丁佼中招。他们轮着拍了拍丁佼的肩膀,以示安慰。兆学疚也被派到水路,做护送假孙先生的保镖。而后,大洋交到一心手里,由一心去置办车票船票。伏翼自去处理青帮事务,兆学疚同去安排不愿收编到青帮的混星子,愿从良的发放本钱,想招安的推荐到曹老那里。然而,一时间,各人都不愿就去,一双双簇新的眼神,一张张风尘仆仆的面孔,很有些怅然,这一散,几时才有机会重聚?又将是以怎样的面孔——于是兆学疚心中一动,要来热水和肥皂,要教他们刮胡子——
“男人要太年青就留胡子,别人看着,就只是为了掩藏什么,当然是掩藏他的脸,但还些内在的东西,如同篱笆围起秘密花园,或是鸟笼上加了罩子……伏翼,你得注意步骤,你的胡茬儿硬,最好用热毛巾儿敷个几分钟,软化它……涂上肥皂,然后,看,用刀一定要小心,顺着根部刮,斜刀子儿……小心,别动!然后,用毛巾抹干净,再讲究的,可以涂点凡士林……”
一心大惊小怪道:“原来他的脸,和虾儿蟹儿一个样儿,没经热水烫,黑不溜秋的,经热水一烫,就又红不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