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康拉拢披风,将头脸遮得严实,躬腰缩背地跟着狱卒走出刑部大牢。
重新站在阳光底下,他先是长出了一口气,似乎随着这口气,将刚才吸进胸腹间阴冷潮湿的监牢味道也呼出体外。
然后他觉得心脏又揪了起来,回头望向阴森森的大牢入口,心道,只这片刻功夫他都觉得难捱,杨无端还要在里面等多久?
“参见王爷。”那狱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杨小康定了定神,转眸看向前方。长长的台阶底下,睿王披着一件杏黄袍,负着手正抬首望过来。
两人遥遥地交换了个眼色,杨小康抿紧了唇,大步跨下台阶,也跟在狱卒身后向他行礼。
现在朝中尽人皆知杨无端与睿王私交甚笃,睿王毕竟身份尊贵,即使旧党也不敢一点面子不给,所以百里佶使了点小钱,狱吏和狱卒便允许他派部属替他探望杨无端。当然,这所谓的部属正是乔装改扮的杨小康。
睿王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自然有手下人过来打发掉狱卒,他和杨小康则默契地一前一后走开,隔着尺许距离,像一对真正的主仆那样低声密语。
“怎么样?”
杨小康知道他在问什么,心头又是揪了一下,狠狠地咬了咬下唇,道:“我们得尽快把她救出来。”
睿王斜瞥他一眼,见他脸上蒸出一层晕红,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激动,愈显得表层的皮肤半透明一般的白。他心头畅亮,知道杨小康是关心则乱,刑部大牢里不是没有他的人,如果杨无端真过得如此不堪,他早就收到消息。
百里佶沉吟了片刻,又道:“宫里刚传出的消息,陛下在宣德楼单独召见皇后娘娘,韩福守在门外,没人能知道二位聊了什么。”
杨小康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接他的话头。他们俩都清楚皇帝陛下是什么德性,从来没指望过凭一对木偶人就能将皇后扳倒。但每次想到皇帝多年来冷眼旁观皇后母子欺凌自己,甚至不愿严查下毒之人,杨小康就觉得心如铁石,对这位君父再生不出半点孺慕之情。
他有点厌恶地将思绪从皇帝身上转开,探手在怀里摸出杨无端给睿王的那封信,待要拿出来,又犹豫了一下。
他用拇指和食指拈住薄薄的信纸捻了捻,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睿王的背影——睿王比他还高一点,大约多出三指并列的高度,他今天没有穿那件破烂溜丢的道袍,也没有把头发梳成滑稽的高髻,而是带着一顶乌纱嵌金丝的翼善冠。单从外表看来,百里佶身形颀长、举止潇洒,尤其眉宇间那抹淡淡的忧悒之色,显出一种成熟男子特有的魅力。
反观自己,杨小康虽然自认为已经长成,但对比百里佶,他仍是有一种少年对成年男性的混合着羡慕和嫉妒的不明来由的愤愤不平感。
他心头滋味复杂,脚下不由地顿了顿,睿王头也不回地问道:“什么?”
杨小康手上用劲,将信纸捏得稍稍变形,随即一把抽了出来,若无其事地道:“她有信给你。”
两人前后脚踏出刑部,守在门外的睿王侍从一拥而上,隔绝了外人的视线。
睿王回转身,笑道:“算她有良心,这回倒没忘了我。”
他极自然地伸手来接,杨小康低垂眼睫,看着他光滑宽厚的掌心,指甲修剪得比杨无端的手更精心,指缝里一丝污渍都没有。哪怕睿王再怎么不修边幅,细节部分还是出卖了他养尊处优的身份。
他递出那封已经捏出摺痕的信,睿王道谢接过,当着他的面展开来细阅,唇边一直噙着柔和的笑意,双眸闪耀着淡淡的喜爱与骄傲,不但眉宇间的忧悒一扫而空,那神情几乎称得上“宠爱”了。
“她说什么?”杨小康忍不住问,一面将双手缩进袖子里,以掩饰捏紧的拳头。
“梧州这一年,杨无端进益不少。”百里佶笑着摇了摇头,将信纸直接递还给他。“此招一出,汾王非走不可。”
杨小康立刻接过来,抖了抖信纸,张大眼睛看定了纸上四个大字:自请就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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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三,将近中秋团圆佳节,京察告一段落,由京察引起的几段公案仍然沸沸扬扬的尚未消停,京中却又爆出大新闻——睿王百里佶上表自请就藩!
百里佶在奏折中声泪俱下地将最近这一摊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破事儿都揽上身,一面痛诉心曲,说自己身为王爷却不就藩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国家更对不起奉公守法的老睿王;一面苦口婆心地劝皇帝陛下以天下为重,莫要被私情蒙蔽,百里家既是皇家,首要任务先是江山永固,再是民富国强,最后才谈得上人间的亲情……
总之一句话没提到汾王百里扩,但天下人心里都跟明镜似地照出他的本义,还抓不住他一点把柄!
最狠的是,睿王不能就藩的原因所有人都知但是不能说——老睿王德行威望远胜文宗和当今皇帝陛下,除了新党,地方官员和百姓受过他恩惠的不知凡知,边军尚有大批当年老睿王的旧部……这样的背景之下,若把百里佶放到封地关起门来修炼,谁敢保证他有朝一日不会像前明的成祖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