汛期未到,大雨先至,连着下了三天,四处都是沟满壕平的水。du00.com到了第四天,仍然没有要停的意思,田里大多是还没有熟透的小麦,被雨水泡得涨饱饱的,生出了白白的芽儿,凡生不出芽儿的,则长出了灰色的毛毛。有人心疼的哭了,跑到村外的田头,望着天空:“老天爷啊,您老人家开开眼,发发慈悲吧!……”
然而,最揪心的是展松叔,站在高埠水库土坝上,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水库的排水系统还不完善,水面却日夜的上涨、上涨;大坝的的主体高度还不到三分之一,连日的雨水,将三百米宽的坝堤泡得松软泥泞,从上边看去,像是一片水汪汪的泥塘和沼泽。郝总指挥病倒了,送进了医院,展松叔趁机把和平安排过去陪床去。
作为工程的副指挥,这三天无疑是在煎熬,可是,雨还在下,水还在涨,怎么办,怎么办!这可是莱阳最大的跃进工程,如有半点差池,我余展松就是跳进堤下的洪水,跟着飘进南海,海龙王能饶过我吗?工程技术人员和县委领导一年的实地考察和技术论证,那是多大的心血呀,万余名农民弟兄,扔下农田,舍嫁撇业,近一年的艰苦劳作,那是多少的汗水呀!
他清楚的记得一件事情,夜间会战的一个晚上,大家都唱着雄歌,一路上满载土方的小推车,一字儿排开一条四华里长龙,蔚为壮观。大家都在放卫星!执勤人员感动了,当检查一个廋小的民工时,却发现了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秘密,原来,他小车上的两只土框都是反扣着装在车子上,那高高耸起的泥土下边只是两只空框!当晚,那名民工挨了批判,点上二十盏汽灯,上万人的大会,专批这颗假卫星,那民工站在台子上,廋小的身躯在夜风中瑟瑟发抖,只是一声不吭,只是低头认错;散会以后,他把他叫进了办公室,他问他为什么做假,他回答说本来不愿意做假,真的是太累了,这一天连续干了十六个钟头,又不想扯大伙的后腿,被人家看不起;他问他,大家都不累为什么偏偏你累,他说大家都累,凡是晚上都在放假卫星,但假卫星也有一百五十斤,和在老家干的差不多;他问他,累了为什么不跟领导反应,他说不能不听领导的话,那样就是不听党的话,党号召我们农民建水库灌溉农田多打粮食,我们还有啥说道的;他问他,受了委屈刚才在会上为什么不说话,他说大伙都累了,希望早点散会,都回去歇息。他问他有什么要求、需不需要平反,他说不用平反,反正过后大家都不认得,就想吃一顿管够的窝头,他们村里供的粮食也是假卫星,一直吃不饱。他的心战栗一下,吩咐人端来一屉的窝头,二十个。他吃了,一口气吃了二十个窝头,走了,也是永远的走了。因为不到一个小时,那边就传来他腹痛的消息,指挥部立刻派车送往医院,但是晚了,医生从他的胃里取出了二十斤窝头!他被撑死了。
“我们的民工啊!”
想起往事,展松叔心如刀绞,是痛、是麻、还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双手摸一把脸,将雨水和累水一起搓掉,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泥浆里,望着天空,张大嘴巴,拼命的吸吮着雨水,喉咙里发出凄厉的怒吼——。
民工们出来了,技术员出来了,工程师出来了,上万人集中在山顶的帐篷外面,大家手挽着手,肩并着肩,齐声向天空发出怒吼——。
县长来了,郝书记也来了……
展松叔看见了领导,像是久别父母的孩子,哇的一声,放声大哭:“郝书记啊,你们再不来,我就跳下去了!……”
郝书记苦涩的笑一笑:“出师未捷,你忙什么,想留一世英名呀?”
县长笑了:“接上级可靠消息,雨过天晴了,可以放心睡一觉。”
但县长脸色马上又严肃起来,抬手指向对面的山坡:“看那四个大字!什么‘人定胜天’,这是违背自然科学规律的,是胡扯!如果再来三天暴雨,这大坝……能保证吗?”
“就是。”有人附和,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戴副眼镜,学者模样。
此人姓菊,从省城刚调来不久的水利工程师,工作认真,业务能力强,但性格孤僻,一直未婚。胶东人习惯称未婚女子为“嫚儿”。这菊工老大未婚,因此被人私下称为菊嫚儿,其实,人家现在早就结婚了。
展松叔已经跟这菊嫚直面打过交道,且是不愉快的记忆。
半月前,菊嫚第一次来到水库工地,就指手画脚挑毛病,挑了整整两天,郝书记展松叔心里很不舒服,最后还是忍了。末了,她竟口气强硬的宣布工程下马。展松叔火了:“你有什么资格令工程下马?办不到!”
“那好,我就找办的到的人来!”就这样甩头走了,自此再没露面儿,不想今天跟着县长屁股来到了工地。
县长说::“我要跟大家说,菊工的意见是正确的,我支持。工程下马。现在请菊工简要讲讲。”
菊嫚只说了一个理由:“大坝的选址的错误的和不科学的。”
听到菊嫚开口,展松叔心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