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区长和小姑一直猫在地瓜窖里,昼伏夜出,晚上掌灯以后老长的时间,两人才悄悄来到我爷爷的灵堂,和我爹说一会儿话。Du00.coM两个人的头发都乱蓬蓬的,小姑面容憔悴,毫无血色,像个病猫,她在灵堂支持不了多久,便由我大姑扶进我娘的屋里。
郭区长端着那方他祖上的印章,久久地发愣,爹请他为我爷爷写一付灵堂大厅的挽联,郭点头应允,他缓步走到大方桌旁边,取笔铺笺,略加思索,写成:有口皆碑留遗范,无言敬奉寄哀声。横批是:一别千古,写完直身思索了一会儿,又写一付:哪知别意随风去,无复恩魂入堂来。横批:痛切五中,爹走过来,凝视着挽联,泪如泉涌。他接过郭区长手中毛笔,俯身书写就小诗一首:
躬亲承祖训
忠厚君子心
耕读传家风
仁德启后昆
爹看着写好的诗稿对郭区长说:“刻在墓碑上行不?”,郭区长点点头:“甚好”。哥哥低头缩肩从屋外进来,走到爹跟前小声说道:“爹,二爷爷说,时辰不早,该安排客人们休息了。”爹点头答应,转身对哥哥:“找你魏爷爷去办吧”,哥哥转身刚走到门槛,又被爹叫了会来:“跟你娘说一声,让你大姑小姑和她睡一起,其他客人由你魏爷爷安排”。
估计前来守夜灵的本家叔叔伯伯快要到了,爹催郭区长回地瓜窖躲藏,郭区长不肯,瞅瞅灵堂旁边有个套间,是白天治丧的账房先生用的,摸摸炕是热的,还有被子,就吹灭蜡烛合衣躺下,头朝窗户脚朝炕沿,掏出匣子枪顶上火,轻轻掖到了枕头底下。
“天太冷,叫你哥睡觉去吧,这里不用你们”,爹看着我,眼神里透出怜爱,我没有挪窝,爹看看郭区长睡觉的那个套间,又说:“要不,你也上那炕睡吧?”,我磨磨蹭蹭的走过去。爹说:“把门插好”,我没有理会,径直上炕紧挨郭区长躺下,没有马上入睡,翻了几次身仍是睡不着,听到叔叔伯伯们陆陆续续来到灵堂的声音,六爷爷那一支的,是五爷爷的三个儿子和杆子叔。按远近亲疏,他们可来可不来,没有必要给我爷爷守夜灵,明天出殡时送一个全程的葬礼也就算尽到礼数了。也许,是爷爷的威望达到了吧,想着这些,我眼皮发紧,朦朦胧胧的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
郭区长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可能是太疲劳,一个时辰也不翻身。有人开门,酒味先人一步飞满房间,是杆子叔,他嘟囔着混混沌沌的声音摸到炕沿边,像是也要上炕暖和一下的意思,没在意一下子摸到了郭区长脚上穿着的大皮靴,正纳闷间,冷不防被郭区长一脚踢倒在地下,后头磕在桌子腿上,杆子叔惨叫的声音从口中飞出,像压死了猫崽一般,又似满屋子打了个渗雷。我激灵一下,一骨碌爬起来,见郭区长早已坐起,手中的匣子枪直对着桌子下面杆子叔的脑袋。“哪个?什么人!”郭区长发问。对着门外进来的光亮,郭区长眼睛反射出机智和凶狠。响声惊动到屋外,又惊动到街上,有一条狗叫起来,接着是两条狗叫,全村的狗都吠叫起来。杆子叔咧嘴摸着受伤脑袋,斜眼一看是郭区长乌黑的枪口,吓了一跳,本能的将手摸想腰间,没有摸到自己的抢,表情霎变,他是村上的贫农协会主任,平时都是带着枪的。郭区长的手指紧紧贴在扳机上,怒目逼视着杆子叔,。杆子叔“哎哎”的从桌子下面爬出,一边嘟囔着:“你,你是,谁呀。”目光打量到郭区长脚上穿的国民党军官特有的大皮靴时,杆子叔愣了,“你是?”杆子叔惊恐而又疑问地看看已经进入房间的我爹,爹避开杆子叔的目光,平静的说“行啦,别大惊小怪的,是客人。”说完,向郭区长递了一个眼神,杆子叔狡黠的目光看了我爹爹一眼,没有作声,歪着头摸他的伤。
大街上的狗一直狂吠不止,吵吵喳喳的闹了一个时辰。村子的后山和左右的两个山上,突然同时响起了枪声,很密集,全村的狗立刻全都变的鸦雀无声,爷爷生前打猎用的大黄狗,吓得缩进窝子里,头颅紧紧贴着地下,呜呜的发着哭腔,眼皮也不敢抬起。远处传来女人的嚎啕声,谁家男人的怒骂,小孩子的哭喊声,还有杂乱的脚步声。
枪声把我们家的人全部惊醒,给我爷爷守灵的叔伯们都静悄悄的听着外面的声音,各自用自己的头脑判断着外面发生的什么事情,他们当中有三四人是村里的民兵,平时都有枪,因今天给我爷爷守灵,所以谁也没有带。杆子叔的身体看上去微微的抖着,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个不停,目光落到五爷爷家最小的儿子余展好身上,杆子叔说:“老三,你出去看看,外边出了什么事!”我小三叔战战兢兢的看着杆子叔:“哥,我,我守灵呢,明天不就知道啦?”说着,看看我爷爷的灵柩,又看看杆子叔,最后哭着脸挨个看看众人,没有人吭声,杆子叔说:“什么明天!你不是民兵吗!快去快回!”小三叔再无言语,乖乖的出去了。
不大一会儿,展好叔慌慌张张的跑回来,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哥!哥不好啦,展彬二哥一家三口死,死啦!”“什么!”杆子叔显然听得明白,但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