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校前几天，吴语宿舍六人按照早先的约定，聚在一起吃了散伙饭。读零零小说那件事本身令人终生无法忘怀，但那天的情形和气氛却并不是非黑即白样的鲜明，稍不留神就会忘记当时的样子。整顿饭都没有太过兴奋地欢笑和喊叫，大家不约而同地收敛了全部情感。没有人表现地过于伤感，也没人太过兴奋。吴语确定那天没出现像电影里那样的意气风发地一起千杯不醉，一起泪流满面地唱大家都耳熟能详的歌的经典场景。那顿饭其实更像是几个人闯了什么大祸是的躲在一间小屋内避祸。几个人或是一起举杯，简单地来一句‘干了’，或是跟左右两边的人边聊边碰杯，整个过程没人喧哗。6月中下旬的天气，从昼热到夜，但吴语感到屋内的空调太多余，屋内根本说不上热，他的胳膊和手都被冷风吹得有点冷。
宿舍人今后的去向也都大致明确，就连频频碰壁的刘冬也在那几天跟一家修铁路的工程单位签了约。吴语没着急火火地投靠到任何组织或者门下，那时候的他早已从容淡定了起来，没人知道他离开后会去哪，他也没跟别人说起自己要准备从事什么工作，或许他在具体干什么之前准备像日本国青年那样先来个‘青春十八’远途旅行也说不定。
吴语想起是自己在喝干了一大杯白酒后首先掉下眼泪来。那眼泪掉下来的很快，甚至都来不及控制和掩饰，先是一颗颗紧跟着就是一行行。他知道自己这眼泪里面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情感，往事，乃至那里的一草一木都值得他为之伤感。胖子拍着吴语的肩膀让他哭就哭个痛快。没办法，吴语骨子里就是个重感情的人，很多时候激动起来就像个女人，而且这种时候还不是一般的多。别人有没落泪他已记不清楚，不过在胖子拍着他肩膀跟他说话的时候，宿舍人先后去洗手间洗了脸。那之后，大家喝酒的兴致明显高涨起来，比格昌首先带头打圈，按照宿舍排位，最后红桃六挨个碰了一圈。喝到一半的时候，胖子才想起来有必要照个合影，遂召集大伙照相。吴语关于那顿散伙饭的很多回忆细节都是盯着那张照片搜捕出来的。
照片上所有人都穿着T恤或者半袖衫，头发都很短，大家的表情稍微比刚开始时活跃了些，当然也不排除为了应景而挤出笑容来。从左起，比格昌，红桃六，胖子，自己（吴语），刘冬，李二，照片上正是六个人站着举杯相庆的姿势。比格昌裸露着粗壮的的胳膊，微笑看着拍照人，似乎向人们宣示他完全能在外面的世界里立足和生存下来。红桃六歪着头看着镜头，脸上的表情依然不明显，看不出有任何兴奋或伤心的征兆，但他似乎在笑，那对小眼睛眯成了一段火柴棍儿。刘冬那天穿了纯白色的短袖衬衫，带着近视镜，但不知道为何他嘴张得大大的，一个冲锋时喊‘杀’的口型，似乎正在呐喊。但吴语确认那天拍照时没有人出多大声，或许这也标明刚刚成功找到工作后的刘冬准备大展抱负的心情吧。胖子和自己在画面最中央，他正脸璨笑，微露两颗兔子牙，眼神有点迷离，或许在了却了考研这个夙愿后已经高枕无忧的他的脑子里正在展望无限风光的三年研究生生活。李二笑的不疼不痒，一如往日毫无特色。
画面中央的自己不知为何在那一刹那做出了那般耐人寻味的表情。眼睛不像其他人是的无论如何也要盯着镜头，而是略微俯视着眼前聚成一簇的酒杯和众人的手，没有咧嘴开怀地笑出来，只是把上下嘴唇拢成了一条线，在两腮上衬出两个深深的酒窝。自己当时在干吗？是开心还是伤怀？那难得一笑的矜持表情到底是在深思还是在得意？
没人能猜得出，恐怕这些成分多少都有一些。
照片上大家都关注着镜头，身心都想着眼下的焦点，毕业后去哪里，工作，前程，而自己关注的肯定不是这些。抱定一生自由洒脱的我的脑子里当时正是一处处如诗如画的祖国山河，因而自己当时其实是在看着自己心里的山水风景。而那耐人寻味的笑意的的确确是从容和得意。而为什么得意自己已经无从想起，或许是有家公司同意了聘用自己，或许是心爱的女人跟自己坦露了心意，或许是什么其他的好消息，总之那已经成了一个谜。
喜欢没事拿出旧照片回顾往事的吴语，往往从同一张照片里能看出无数个寓意，大学里的一张合影甚至能牵引着他把整个大学四年回忆一整遍，而自己的大学归根结底是苦难的，是郁闷的，并不像照片上看到的那样过的那么轻松。每当这个时候，他甚至开始怀疑照片内容的真实，那画面并不代表着全部，有时候不能太相信那东西。
拿到宿舍人吃散伙饭的照片时已经是毕业后一段时间，胖子告诉自己已经发到邮箱里了。吴语如获至宝，拿它做了电脑屏幕的桌面，以便能随时看到，随时想起。他觉得还是留下点什么好。别觉得当时自己形象差，看上去很操蛋，我要告诉你的是，再过几年，你会发现自己变得更操蛋，而一想几年前，不管怎么样都会觉着当年的自己不赖。年轻就是好，别辜负了青春，即使对不起它，也要想办法留下它，写日记，照相，总要给自己留点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