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童刚到,敬候在一个小饭店门口的蓝花草就率先招呼:“李哥好!费你的心,把你走远路了!”
李牧童暗忖,这女子蛮能说话,看来她就是孟雪提过的小虾米最近耍的女朋友了。www.DU00.COm小虾米躲躲闪闪看了一眼李牧童,没吭声儿。李牧童又定睛细看蓝花草,颇有些眼熟,“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面?”
“李哥贵人多忘事哩!”蓝花草说,“我是你们邻村龙尾村的!小时,我们到乡中心校去考试,过你们学校后面的大路上,你们龙头村小学的人都要组织一批人拦路打架!你忘了?”
李牧童想起来了,那时两个学校的学生,像是两群刚长角的羊,怀着天生的抵牾情绪,狭路相逢非痛痛快快打一场不可。这战争的起因无法追本溯源,大约从他爹李老栓那辈人小时候就有了。
战斗中,是兵对兵,将对将,每个人都有既定的目标,这也是没来由的。只要从第一场战争中,互不对眼单挑上了,便会约定成俗地在以后的遭遇战中屡屡交锋,除非到上初中,成为同窗,才会相逢一笑泯恩仇。李牧童的对手是龙尾村小学一个手持一副用木板自制的特大号乒乓拍的脸庞乌得像紫药水浸染过的胖小子。
为啥跟那小子打?李牧童说不请。可能是因为对方绰号唤作“八大锤”,又每每呼喝着冲在最前面的缘故;也可能是他那阵子刚刚看过了一本烂油炸似的《薛刚反唐》,自然而然,得挑挑这个“兀那汉子也敢叫大锤”的,而且不识数,明明是两大锤也敢唤作“八大锤”的急先锋。
那小子每年都会跟李牧童打得难解难分,谁都想把对方撩翻在地,打得往后谁看上谁一眼,就吓得脚打抖,见着影子就怕。奈何,谁也收拾不了谁,像两只旗鼓相当,眼珠子通红的斗牛。几年来最终的战绩是,李牧童被他的乒乓拍在脑门上拍出一颗电灯泡;八大锤也被李牧童的少林棍在后脑勺上戳出个冒水眼。李牧童计划,再用一年的时间,哪怕脑袋上包重包,也要收降了“八大锤”,遗憾的是,那小子没上初中,如此恩怨未能了结。如今,蓝花草说了这段公案,却说八大锤是她哥。
李牧童不好意思地笑说,“人小人小,那时人小!”
孟雪说,“你现在就老了?”
几人都笑了。
李牧童说,“先吃饭。”
饭饱酒足,孟雪对小虾米说,“你的作战计划,给你李哥说说呀!”
“没什么,就是心里不痛快!想玩玩!”小虾米的笑戛然而止。
“玩玩?!”李牧童大喝一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碗碟都震起来了,“我李牧童交的兄弟是行得端走得正的。你他妈为点钱,就要杀人放火,这算哪门子事?你没钱用,可以找我借嘛!算我瞎了眼,交你这个二球铲的。”
“就是呀,我不跟你说了嘛,小虾米,有难处找姐。姐上次给你送工资,那时我还在管发工资,现在我没管了。他们不给你工资,给我打个招呼呀,我那点小权利还有!”孟雪见李牧童还气呼呼的样子,柔声说,“都是兄弟,别生那么大的气!”
“李哥,谢谢你对我的照顾。欠你的,一分一毫我都会还上。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不要劝我!”小虾米话没说完,李牧童冲着他脑袋就是一个耳刮子,“妈卖痞,把我看成啥人咧?要你还钱?这是做人的问题!你懂得起不?”
又把孟雪递给他看的那本破杂志扔在地上,“你要学张子强是不?你这条小命不值钱,可你别让你那在老家的爷爷为你这个不孝孙子气死了!”李牧童气往上涌,又一脚踢了过去,小虾米挨个正着。
“咦——你怎么打人呀?你是救世主呀?救世主也不能打人!”孟雪气得脸都青了。
“我管我兄弟,你多啥嘴哟!”
“你——你装——装什么哦?”孟雪的眼泪在眼角转。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装逼呀?我装逼我装给谁看呀?我告诉你,孟雪,我就还在你面前装一回逼,又咋的?!你别以为我软蛋!”李牧童红着眼珠子,酒嗝乱喷。
“我说少喝点的嘛,永裕!”蓝花草小声怨责,心里恼的却是没先谈问题就喝酒了。
孟雪咬住嘴唇没让泪水掉出来,“你变了,牧童!”
“是人都得变。好人变坏人,小孩变大人,女娃变婆娘,活人变死人。”
孟雪的眼泪掉下来了,“牧童,可你还是变不了。你要知道,无论外面的世界多么广阔多么美丽,你与我一样,永远脱离不了农民本质。你懂吗?我们是一样,越是要挣脱,越是挣脱不了。真的!破茧成蝶,可蝴蝶身上永远脱不了毛毛虫的基因哩!”
孟雪话里有根针似的,一下刺中李牧童的痛处。他像破轮胎漏光了气,软在椅子上,说,“你说这话真是莫名其妙。真是莫名其妙噢。你玩什么哲理呢?你没有喝多吧?你给我上政治课?”又说,“小虾米,真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