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建成眼见妈妈的那份凄楚,欲言又止,他暗自在心中责怪自己,都已经是十几岁的男子汉了,怎么就还要依靠这个可怜的妈妈呀?不行,不能再这样活生生地去折磨妈妈了,就是有天大的困难也要自己想方设法地去扛着:“不要……妈妈你把你的被子给了弟弟,你呢?你又盖什么呢?还有妹妹呢?她怎么办啊?”
向篮芬转脸向窗外望去,那里有一棵总印在这一家人眼帘里的老苦楝子树,此刻,正被早春的风吹绿了,新的一春又开始了。可是,丁建成却从她妈妈那轻微抖动的双肩中感受到人心的叵测世道的炎凉。这么些年来,他与妈妈,他与这个十分贫贱却让他不舍的家总是分分散散,聚少离多,总不能像正常人家的那些孩子一样,幸福地拥依在兄弟姊妹们之间,开心惬意地生活在妈妈的身旁。而是像一只孤鸟那样为生存飞翔在高山上,为觅食游走在峡谷间。
妈妈的眼中露出一道慈爱的光芒:“孩子,山里面的冬天冷啊,你一个人在外面,处处都要小心,你走了以后,我会把我现在的垫被拆下来缝合一下当盖被的……这样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孩子,妈妈怎么会没有办法呢,我是你的妈妈呀。”
丁建成的妈妈用有些悲凉,但在丁建成听来却是无比温暖的声音,在一遍一遍地絮叨着,嘱托着。望着妈妈那双充满怜爱却有些发红的眼睛,望着四十几岁年纪的妈妈因过度操劳和营养严重不足,此刻,已经显得单薄、瘦弱且像是有些见老的身板,丁建成心中五味杂存,很不是滋味,一种无法言说的酸涩陡然间直往上冲。
“……孩子呀,家里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我们是刚刚从‘二十一种人’的队伍里走出来的人,你下去以后,一定要听贫下中农的话,好好地接受再教育,好生在那里劳动表现,争取早日返城工作。如果有机会,就在那里当个兵,或者在当地招个工什么的都行。总之,我是管不着你了,那是因为妈妈实在是无能为力呀,我就把你全交给你自己了,啊……”
“妈妈,这算什么呀?我知道了,这又不是去上什么战场,我也是经历过苦难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妈妈,你就放心吧,我决不会有什么事的。”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知道就好,你终于长大了,懂事了。可是你十五岁就离开了我,这离了又聚,聚了又离,分分散散,聚少离多,何时才是个头呀?我这心里难受,你小小年纪,一个人在外漂泊了那么些年,回来才几个月?又要远离了,我这心里又怎么能舒畅安逸?儿行千里母担忧,谁家的父母能放心呢?”
天还不亮,向篮芬就早早地为儿子准备好了所有的东西,只等丁建成起床后打背包了。这被子,被子呀,他们家里却没有多余的被子。她不得不推醒正在熟睡中的大儿子丁建成和小儿子丁建中,把那**尚带丁建成和丁建中兄弟俩体温的棉被亲手折叠好,为他打好背包。她把早已经准备好的十五元钱和二十斤粮票亲手交给丁建成,并殷殷地再一次嘱托:
“孩子呀,今天是四月五日,家里已经没几个钱了,十二号才能发工资,这十五元钱你就带着去吧,省着点花,其它的事情我也不多说了,昨天晚上都已经交代你几多遍了,你就好自为之吧。”
丁建成从妈妈的手中接过带着妈妈体温的十五元钱和二十斤粮票,他把其中的五元钱偷偷地塞在了他妈妈的枕头底下。懂事的弟弟丁建中送丁建成上路了,兄弟俩一路几次相互对视着却缄默无语。丁建中帮哥哥提着一个用网兜装着的脸盆,一**单薄的蓝色印花棉被和那些简陋的行装来到了学校的篮球场上。那里,仍然还是在播放着那首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大海航行靠舵手》。一辆解放牌大货车停在学校的篮球场上,已经等候着他们已多时了,上了车的王林满脸兴奋,他在向丁建成笑着招手。
为知青们送行的兄弟姊妹亲友同学们把解放牌汽车团团围住,锣鼓被重锤敲响,欢送的场面气氛热烈,沸腾喧嚣,知青们的同学、亲戚、七大姑八大姨闻讯赶来,学校的大门口水泄不通。车厢上的知青激情满怀,车下的亲人却情绪低沉。
“王林,记得给家里来个信报个平安啊!”王林的母亲站在一辆小吉普车旁向王林大声地喊叫,随后就小声地埋怨着:“本来可以不去的嘛,这孩子非去不可,真不知那穷山恶水的地方有什么好。”
只见她说着说着就心酸起来,母性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汩汩流出,车箱上的王林根本就没有听见母亲的叮咛嘱托,但母亲拿着一块手绢擦拭着眼泪的情景他却看得真切,可他并没有下车来安抚他的母亲,只是招手示意让站在吉普车门旁的父亲快些带他母亲回去,王峰似领会了儿子的意图,他轻轻地拉了一下妻子的衣袖,让她上车回家。可就在这时,王林的母亲甩开丈夫的手拨开拥堵的人群,在车厢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声喊叫起来:
“王林,你跟我下来,咱不去了,你们父子俩也太无情,瞒着我就这样定了,你这一去我身边一个儿女都没有了,我本就不同意的,按国家政策规定你也是可以不下乡的嘛,快下来,咱们回家!”